1.
入冬已经有好些日子了。
白天的平安京还是跟往日一样热闹,只是黄昏后有些萧瑟,大概谁都不想在寒冷的黑夜里游荡,免得撞见些不好的东西。
一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就连魔物们都比平时更加躁动。就连普通人都能隐约感到一丝紧张和不安。
这是,又要下雪了吧。小白靠着阴阳寮的窗户,透过有些斑驳的朱红色窗棂,看着已经变成铅灰色的厚厚云层,叹了口气。
他看了下院子里,雪女正轻飘飘地在枝头晃荡着双腿,一边随手捏个小雪花丢到空中逗弄着童男童女,让这两个小家伙飞来飞去卖萌玩儿。另一边的蝴蝶精正拍着手鼓和桃花精撒着欢叫好。帚神跟在她们屁股后面转着圈儿地收拾也来不及。更别说苦了这些低阶的小纸片儿式神。
红叶、青姬正拉着懒洋洋的三尾狐讨教冬日护肤大法,武士老头不知道又发了什么疯,拉着座敷童子在慷慨激昂的说他那些成年旧事,直说的童子的头都快点到地上了。
寮中庭院和外面的街道截然不同,分外热闹。
小白收回眼光,叹了口气,默默地往空荡荡的食盒里又塞了几个白色的萌系小馒头,顺便还用红白小缎带折成蝴蝶结给点缀了一下。生活太无聊,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都快过年了,可式神们已经很久没有出去历练了。
2.
平安京城内以前并没有那么多的阴阳师,刚开始有阴阳寮的时候,安培晴明还被人当众怼过,说他是大骗子神棍。
等救了几个贵族王孙,当街捉了几个魔物,晴明一时间在京都城内名声大噪风头无量。
可谁想到,又有黑子在背地里给当今的皇上上晴明的眼药,说他是狐妖的孩子,真正的魔物统帅,京都妖魔作怪都是因为晴明的缘故。一时间谣言四起,等坊间都传遍时,人人都对晴明避之不及,虽然他们都还尊称他为最强阴阳师。
现在的京都魔物四起,低阶妖怪四处乱串,虽不能真的伤人性命,却也闹腾得让人心烦。
没人肯来招惹“大妖怪晴明”,老百姓只要花点小钱,就能在满大街的阴阳寮里随便请一位阴阳师来,念个咒画个符,魔物四散,立马还你朗朗乾坤。
他们都这么觉得,阴阳师嘛,可不就是干这个的。花钱消灾,念咒画符都是把戏,哪有什么真的魔物。倒是安培晴明,据说可以呼风唤雨,招来龙神,但那些都只是传说,谁也没真见过。
街头巷尾最神的亲眼所见,就是晴明能把小纸片拼起来变成活生生的蝴蝶。据说当今圣上最爱看这个,一到冬天就招他进宫表演这精妙的把戏。
所以安培晴明成了最强阴阳师,因为他能把纸片儿变成蝴蝶。
亲眼所见。
3.
国都里开始流行起阴阳师来,一开始还只是零散的一些人在倒卖符纸,渐渐地就有好些各地的阴阳师慕名而来,见面互相问一声是从饭纲山来的还是鞍马山来的,互相吹捧一番,再大路两边,各自投奔都城内的贵族王孙去了。
各式各样的阴阳寮如春笋般开办起来,名字也都起得五花八门。阴阳师们高昂着头,穿得花枝招展仙气十足,隔着十条街就能知道与众不同。
对外,好些个阴阳寮打着安培晴明的招牌公开招生,时不时公开叫卖符纸和低阶式神,说自己是晴明的第几个嫡传弟子,说得有板有眼板上钉钉似的真切。晴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久了这些人的胆子也更大了起来。
可他们谁想过,安培晴明这个活了千年的老妖怪,怎么还会为这些世俗的名利所扰,所以也就随他们去了。
他们比符纸比式神,有得还随身携带闪着金光的觉醒材料,一言不合就当街斗技。为此都城管理烦恼了好久,最后还是一纸圣命,给阴阳师们专批了一个斗技场,这事儿才算了了。
人多了就得打架斗技,斗完就开始论资排名。各大阴阳寮在招生的时候又多了一个衡量标准——你看我家阴阳寮,可都只招50级以上的,低阶的别来。等到公开斗技,场上一站,一水儿的金字招牌,显得特别高大上。
众人都看得热闹。每到斗技大会,就有人感叹生不逢时,没亲眼见过最强阴阳师做法斗技,然后心生无限向往。
他们不知道,安培晴明从来没参加过斗技。谁也不知道该给他排个什么级别。说起来他就是最高的。可真要按着斗技的级别来分,晴明大概连40都排不上,最多35级。
小白当年很是不解地问过晴明,为什么只有35级?
那时晴明眯着眼,斜躺在后廊抿了口酒说:“你看他们斗技,哪个不是行云流水般的漂亮?我这画符追命的架势,不画错就行了,跟他们比起来顶多35,不能更多了。”说完哈哈大笑,把空酒瓶子一丢,迈开步子又找人下棋去了。
小白琢磨了半天才明白,原来那些斗技,不过是戏班子表演一样的存在,就像祈福时贵族们跳的青海波,庄重而美丽,带着一股子风雅劲儿。真到了斩妖除魔时,谁还顾得上衣角是不是飘荡,自己是否潇洒漂亮。要是有人真见了安培晴明除魔的架势,估计连35级都不会给他吧。
但这也就自己想想,小白望着远去的晴明,低头隐去身影。
4.
皇都内因为阴阳寮的广泛开办,又多了一项支柱性产业,到处红红红火火。
谁都不知道,其实安培晴明连个像样的阴阳寮都没有。不,也不能说没有。
他有一个御赐的。
前几年天皇想升晴明为左大纳言,但被晴明婉拒,说懒得上朝堂汇报。但天皇还是不死心,又死活赐晴明一座宅院,说是要以此表自己的道心。晴明推辞不得,只得收下这院子,冷清的随便弄弄,招呼众人住了进来。
自己住的这个宅院就是这样一个阴阳寮,表面热闹,不过来来往往皆是式神。
除了晴明以外,没一个是人。
5.
别处的阴阳寮都是官家开办,透过朱红窗棂就能看到。
现在世间魔物盛行,普通的阴阳寮平时招生或者做做除魔的活儿都能赚得盆满钵盈。可安培晴明守着个御赐的阴阳寮多年,却是一分钱没有进账,还得靠源博雅这个富贵败家子儿时不时接济一下。
也是,谁敢随随便便就去招惹最强阴阳师呢?都是小事儿,请不动也不用请出最厉害的镇国大杀器。
所以晴明只能成天自己对月饮酒,再去宫里用纸片儿蝴蝶博得宫中一笑。
可这阴阳寮,晴明的阴阳寮,就变成了这么个贫困的地儿。
俗称【贫困寮】
而自己,就是长居这寮里的一员。
其实严格算起来更像个临时工一样的存在。因为自己是有正式工作的。
忘了说,虽然自己被晴明唤作小白,可不是那个成天跟着他后边打转儿撒娇的小犬神。
自己是个鬼使,逢魔时刻勾人魂魄,人之将死之时的引路人。
冷冷清清,一身白衣渡黄泉。
6.
小白是安培晴明大半夜喝了酒,画鬼符一发入魂给招来的。
被招来的原因,大概是自己正在地府对着血月发呆。
那时候的晴明眼里还有种不灭的火光,但时间长了,小白觉得大概是那晚的月亮太大太美,自己产生了臆想。
鬼使负责渡人生死路,并不会受人驱使。但自己心甘情愿在工作之外就待在这贫困寮里,有些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
“因为你失忆了,我也失忆了。所以我懂你。”
初见那时,晴明这么对小白说。
哪有那么简单,再说了,不就是失忆,早就遗忘的前尘往事,记不得更好,落得清净。
小白本想发招教训一下这个尚在人间的阴阳师,可见了晴明微微上翘的桃花眼,莫名觉得这家伙有什么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
“世道艰难,妖魔四起。这本是天命。不过我想鬼使也应有情,不到万不得已,请不要急着大肆勾魂。若我在魔物肆虐前阻止杀戮,还望鬼使大人网开一面。”阴阳师那时对着自己这么说。
鬼使也应该有情吗?
自己并不觉得。小白只是觉得,最近这几年,渡去下界的魂魄有些多了起来,三途川上的小舟早就人满为患,快要过载了。
确实累得够呛。
如果这个叫安培晴明的人能在事发前阻止大面积伤亡,自己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要不就看看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几年下来,并没轻松多少,还沾了一身尘缘。
7.
小白确实忘记了些什么,是一些连他自己都忘记要记得的东西。
他并不在意,但晴明时不时提起,让他自己也有些好奇起来。到底有什么前尘往事非要记得不可呢?
晴明根本不在乎平安京内那些阴阳师,他对那些都内王公贵族们的小把戏从来都不屑一顾,所以温文有礼,来去匆匆。
他忙着真正的除魔斩妖,在世人永远看不见的地方。
小白又捏了几个白馒头,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食盒里。看了看觉得还差点什么,回头唤来还在庭院游玩的雪女。
“来,给馒头吹两口冷气试试。”
雪女咯咯笑着,吹了两口气,小馒头顿时就成了晶莹剔透的冰疙瘩。
“这回炸了,可还自带冰渣子功能,不错不错。”雪女很是喜欢这种创意,围着鬼使转了几圈,顺便偷偷往他脖子里塞了几片雪花逗弄他。
真是傻,鬼使是没有感觉的,又怎么会知道冷不冷呢?
入夜深了,街道空无一人。最适合望月发呆。
隐约从远处传来清晰的木屐声和牛车驶过的声音,等鬼使回过神来,庭院里突然热闹起来。
低阶式神们从纸片嗖地变幻成身着彩衣的宫女,娇笑着捧着衣物水盆去前厅伺候,帚神紧张得原地打转儿,想要把地面扫得纤毫毕现。火盆也被升起来,童男童女挥着小翅膀跟着小犬神跑去迎接。整个宅院点起了烛光,活了起来。
安培晴明回来了。
作为鬼使,每次见到这种情景,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式神,所以不必迎接“主人”。可还是很喜欢看这个院子变得鲜活起来的瞬间。
鬼使无情,不懂人间。
本该跟往常一样,再待一会就回地府交班了。结果晴明没跟往常一样立刻睡觉,反倒是问了雪女鬼使的所在,到廊下来找他。
“小白。”
鬼使回头看向晴明,突然发现他的眼里又有了初见时那种火光,待着一种兴奋和期待。
对着他递上来的一个宝盒,小白歪了下头默默接过。
对着晴明不住点头示意的目光,小白有些踌躇地小心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封印着一个散着金色星光的黑紫色碎片。
看到碎片的瞬间,小白只觉得呼吸一滞,长久没有感觉的地方突然绞痛起来。
那个地方,曾经叫心脏。
小白吓得把盒子一丢,顾不得自己在晴明面前仪态尽失。他紧紧抓着胸口控制不住的颤抖,喘着气望着阴阳师:“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是,某个人灵魂的碎片。”
安培晴明说。
“我一直在帮你找的就是这个。”
“这残魂求我带他来见你,他是你哥哥。”
小白顿时觉得一股刺骨冷风穿过身体,作为鬼使,这是他忘记了多年的感觉。
在见到这块灵魂碎片时,突然冷得痛彻心扉。
萌新,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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