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火【作者】代山歧

作者:代山歧 2016-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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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终身受这火焰的炙烤。

  直到我形销神灭。

  我在密林间奔跑。

  树枝和藤蔓抽打在我的脸上,刚打时没有感觉,但很快就火烧般的疼起来。我将围巾在面部裹紧,只露出眼睛观察前方,丝毫不敢懈怠地奔跑着。

  我是何许人也,姓甚名谁已不重要,我所背负着的事物之重远超我一人的性命,它就在我胸前的衣襟内安放着,在最贴近我心脏的地方安放着。

  抬手护住胸口,我尽全力奔跑。

  山林里的树木杂乱无章地生长,但我能看见蜿蜒的小路通向远方。作为一名可靠的信使,战场上的硝烟无法遮蔽我的眼,血流成河的遍地尸首也无法掩盖我前行的路。

  我护紧怀中的物件,身体感受不到它的重量,因为它如山般的重压全部压在我的心上,我必须赶在天亮之前,将它送去前线的军营中去。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暗沉的夜的黑纱一层一层地罩在森林上。

  归巢的鸟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啁啾,但这并不能使我心安,我听见野兽的嚎叫声从密林间传来,由远及近,此起彼伏。我听出这其中有狼的哭嚎声,扭转如变形的刀刃,带着夜的寒风深深刺进我骨髓里。

  接到军报时我走的急,身边除了防身的短刀别无他物。周围隐约响起细细的趾甲爬挠在落叶上的声音,几匹黑影如鬼魅般从阴影里钻出将我包围,我看得真切,那些绿莹莹的狼眼里满是饥渴。

  我背抵一棵粗壮的大树,拔出短刀与野兽搏斗,刚升起的月光惨白如霜,照得我的刀刃明晃晃发着寒光。狼群不断向我发起袭击,它们撕咬我的衣襟和绑腿,试图扑上我的胸口,但我挥刀砍向它们的软肋,我看见黑红的血在狼的哀鸣中染在刀锋上。

  负伤的狼暂时退却了,它们舔舐着伤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我的双手也疲累了,握着刀的手腕不住地颤抖。这群狼仅有五匹,快散罢!我不是猎户,无心取你们的毛皮,但我也不会成为你们的食料,你们还是回窝养伤,隔日追些兔子什么的果腹罢!

  余光处有白光一闪,一匹毛皮灰白,身形壮硕的狼从侧面突然扑来,这定是狼群的狼王,我转刀刺向它的胸口,但没能阻止它的动作。狼王重重压在我的身上,锋利的狼牙撕开我胸前的衣襟咬进我的脖颈,这畜生!军报若遭损毁将失去保密性,于我也将是死罪!我拼死将刀锋上扬,狠狠刺进狼王的腹部。

  突然狼王的身体一沉,竟像石头般沉重,我脚下一个不稳,从树的一侧向后摔倒,没成想底下是断崖,我直直地落下去,摔得意识模糊。

  但我不能就这样倒下。

  此时已是冬季,厚厚的落叶救了我一命,我忍着疼痛爬起来,从破损的衣襟里摸出装着军报的信封,就着月光仔细察看,万幸只是皱了些许,封面一角沾上的血也不知是狼的还是我的。我将信封紧贴在我的胸口上,不住地喘息。

  我年纪尚小,无法在战场上厮杀,但我找到了战争年代实现自我价值的方法。靠着我的方向感,经我手的书信从普通士兵的家书,变成军队的文书,最后到紧急的战报,对一名信使而言,这意味着要承担最重的责任,同时也是对我最高的奖赏。想到又一次成功履行了我的职责,我高兴得简直要笑起来,也忘却了刚刚搏斗的疲惫。

  旁边是白狼王的尸体,我把刀从狼尸上拔出,收回刀鞘,最后摸了两把那尚有余温油光发亮的毛皮。收好军报,自己的伤势也顾不上查看,我的时间不多了。

  在东方泛起鱼肚白前,我赶到了军营。

  我双膝跪地,双手呈上沾血的信函。

  我被暂时安顿在这里,听着帐外集结的号角,震天动地的呼声,士气高昂。

  我仿佛看见下一封报告大捷的文书被送到我手中。

  可是为什么,我如此卖力地奔跑,我们还是输掉了战争?

  在成年人的手中,弱小的我毫无反抗的能力,我也没有反抗的意志。我们的军队中了埋伏,折损大半,那封军报经我的手,我顺理成章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兵败如山倒,我也要承担此中的责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拼死也要完成的任务,到头来断送了我们的军队啊!

  我万念俱灰,没有挣扎和反抗,但还是被绳索捆绑起来,他们扯着我的衣领把我拖到营外。

  为什么,送对了地方的信,内容却不对?

  身后的人呵斥我跪下,但我心中在极力思索。

  还是说,军报本来就有问题,在我接到军报的地方,早已混入了敌方的奸细?

  然而我再无思考与辩解的机会了,膝弯里猛然受到一击,我跪倒在黄土里,耳畔只听得一瞬的风声。

  我被曝尸荒野。

  我提着自己的头站在荒野里,身后是我遭受斩刑的尸首,冬日的寒风在旷野上肆虐,已在我的尸身上蒙了一层黄土。

  我四处张望,许许多多因战争而死的孤魂野鬼在远处漫无目的地游荡。

  我已死了,我承认这一点,但这让我无所适从,过去的我一直在出发点与目的地间奔波,而现在的我该去往何处。

  我开始了我第一次无目的的前行。

  但我发现,这样一直提着也不是办法,我的眼里只能看见身边的地面,身体走得磕磕绊绊,几次都几乎摔倒在地上,而且现在看我的面容定是十分可怖的罢。于是我找了块圆形的石头,将我的头颅放在石上稍做整理。

  我擦拭去脸颊上喷溅的血滴,揩去嘴角的血迹,用手指把我散乱的头发略加打理,和我生前的习惯一样在后脑束成一束。做着这一切的我是如此平静,仿佛是在为另一个人整理妆容,但这确实是我的头啊,只不过因为失血面色苍白,而且不在我肩膀上罢了。

  打理好自己的头,我解松围巾,把头放在原来的地方,缠紧。这样看起来正常些了罢,然而我不能扭头了,要看向一边还得全身转过去,就这还没有提着的时候来得方便。

  路过的鬼魂看见我,都流露出奇怪的神情,并无一个上前来和我搭讪的。或许是我这幅模样让他们感到害怕,但都是死了的游魂,又何惧之有?我看见他们的下半身都渐渐模糊不清,身体是在空中漂浮着的,之前家乡的老人也常这样说,鬼魂是没有腿的。

  而我竟实在地站在地面上,实在地在地面上行走。我俯身想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有脚,一不小心,头颅又从肩膀上滚落在地,摔得很疼。

  我看见我的双脚,还有我身后远处留在原地的尸身。

  我不仅不知我该去往何处,也不知自己身为何物,只得孑然一身站在这无际的荒野上。

  我非但不知应往何处去,也无处诉说我的冤屈。

  然而这些并不是足以维持我继续留在这个世上的原因。我之前的所有努力,被这一封伪信毁于一旦,我也身受死刑,但我发誓我没有动那信的内容分毫。内奸侵军,他们就像木梁里的蛀虫,再坚硬的木头也能被他们悄悄化为齑粉。

  我们会战败的!

  有谁能听我说么?有谁能帮帮我么?有谁能转告大将军,我们的军队早已被敌人腐蚀了么!

  我是信使,一生传达的都是他人的讯息,但我这次要传达的是我的讯息,就算被砍了头,只要头还在,我也要将这未说出口的话说出来!

  于是我怀抱着自己的头,无助地在荒野里奔跑,试图寻找到我的军队。

  但我最终只寻到了些士兵的鬼魂。

  他们告诉我,那曾经无往不利的军队早已节节败退,都城里也传来了大臣叛变投敌了的消息,看这架势,说不定连这国土都要改名换姓了。

  我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已近在咫尺。

  我距离我的目的地也从未如此遥远,它又变得模糊不清了,我失去了目标和动力。

  这时,黑袍和素衣的两位鬼差从我们旁边路过,他们催促着士兵的鬼魂不要再留在人间,速去投胎转世。我也走近他们,请求他们给我指一条明路。但鬼差看了看我,摇摇头,说我不归他们管理,便转身离开了。

  连转世轮回的路也不属于我,我的方向感也派不上用场,便一个人剩在这荒野里。

  我提着自己的头,行走在这寂寥的荒野里。

  我依旧在思考,我想不通,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莫非我从那位大人处接到的军报,那些我用生命保护的军报,从一开始那些信封里装的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

  是先让这个国家的这支军队取得几次虚假的胜利,待对其内部了如指掌后,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给以重大打击,最后从内部和外部同时进攻,一举击溃的战术?

  这是如此恶毒的奸计,而此中负责传达,让这个阴谋得逞的人正是我!

  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不断地自责。我为何不能早些察觉呢,这些罪恶,肮脏的东西离我只有一纸之隔,我甚至将他们看得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但这不可能,作为信使的我不能偷窥我送的信件。而且,即便我看了内容,我又能如何知道这些都是圈套?即使知道是圈套,但一个孩子的话,大将军会信么?

  这似乎是无解的,我没有尽早察觉的机会,但这还是将我拖入痛苦的漩涡里了。

  早知会有如此的结局,窥探军报是死,贸然谏言是死,阴谋事发也是死,我似乎还不如在被狼群包围时,让白狼王一口咬死罢!

  但我还是成了罪人,也再无补救的方法了。

  我抱着我的头颅痛哭。

  我擦干眼泪,把头和身体间的围巾缠紧,走回我的尸首边。见我的身体还被捆绑着,我将浸血的绳子解下来,收在衣襟里。

  我希望着自己可以得到解脱,突然,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对我说,这些都不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模糊不清,但和我的一模一样。说完,我突然被黑暗包围,我忙按紧了我的头,唯恐再脱离了身子。

  既然没有触犯规章,又何必自责?这个声音竟是出自我口中,是我对我自己说出的。

  我曾是一名信使,我的职责为我指明应去的方向,而现在我已死了。但我也不是鬼魂,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有什么在撞击我的胸膛,就像心脏重新开始跳动一般。

  既然连鬼差都不愿为我指明道路,那我就靠我的方向感,自己为自己指一条明路罢!

  我感到胸口内炽热的疼痛,地狱的冥火从我受刑的伤口处冒出火苗,很快发展成腾空而起的烈焰。

  这是被名为仇恨的火种,此前一度在我心底隐隐跳动着。而这时似乎有利剑刺穿我的身体,将它彻底释放出来了。

  红黑相间的火焰几乎包围了我的视线,灼人的火舌疯狂地舔着我的脸颊。我伸手一抹,被一刀两段的颈项已在这火焰中化为灰烬,仅剩平整的双肩,还有我的头颅,正被熊熊燃烧的火焰托举在肩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跳动着。

  我解散发辫,灰白的头发披散下来。我握紧那曾经捆绑我的绳索,冥火吞噬了它,在我的手中烧就一根坚韧的细绳,我将它缠绕在我的手上,这绳索也隐隐蕴含着杀戮的力量。

  我遭受的是不应受的制裁,即使我的刀早已失却了,我也要让那些人的死状和我一样,身首分离!

  在行动之前,我要变得更强,我相信这冥火也会助我一臂之力。

  没有人能阻止我!

十一

  我从未迷失方向,无论是脚下的路,还是心中的路。我只迷失过路的尽头,也就是目的地应定在何方。

  我确实已死了,我从不否认这一点。

  我不是鬼魂,无法转世投胎。

  我成了妖怪,我滞留在这个世界上。

  红黑的冥火在我的肩上燃烧,我心中的仇恨也同这火焰一起越燃越旺。我拉紧那已在线轮上缠好,曾经沾染过我鲜血的细绳,用虚无的符咒屠杀一切我所看见的其他妖怪,绞断他们的脖子,夺取他们的力量转为己用。

  我正在我的路上前行,我正变得越来越强大。

  时机将要成熟了罢。既然已变成妖怪,有了法力,待那条裂缝出现,我就要回到那已经改朝换代了的国家去,无拘无束地大闹一场!

尾声

  我失去了自己作为人类时的姓名。

  人们根据我的模样,称我为首无。

  不仅是姓名,国破家亡身死,我已失掉了一切,只剩得这仇恨的冥火与无尽的虚无。

  选择了这条路,我知道,我将终身受这火焰的炙烤。

  直到我形销神灭。

萌新,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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