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什么风花雪月。
雪女的身体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她未曾畏惧过风,雪山中的风如同刀刃,夹带着冰渣——暴风雪只是雪女的玩具,而冰雪对她来说甚至比春风更加宜人。但是此时她身上新鲜的伤口却又的确是被她曾小看的风所造成。
“大天狗……”她操纵着轻盈的身体向后退了一段距离,微微皱起了眉毛,这并不是因为疼痛——实际上这些小伤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只需要片刻便能自己愈合——而是因为刚才打伤她的人正漫不经心地用余光打量着她,缓缓扇动着翅膀的样子让她有些怕,“你我本无恩怨,为何要来这雪山?”
雪女自以为与世隔绝,偶尔下山寻找食物也只是瞄准普通人类,应该不会招惹到毫不相关的大天狗才是。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与除了冰雪之外的其他事物打过交道,更别说大天狗这样久负盛名妖力高强的妖怪。她想不出什么原因能让这个大妖怪跑来这人迹罕至的雪山,更没想到那面容冷酷的妖怪一言不发就呼来暴风,让自己吃了久违的败仗。
“告诉你也无妨。”大天狗扬起下颌,铂金色的发丝与雪白的狩衣几乎与身后的雪原融为一体,“有位大人说你可能会派上用场,让我来请你过去。”
“请?”她不动声色地冷冷反问,“你请人的方式就是这样么?”
黑夜山,正如其名,被高大的树林笼盖着山体,走在林间就仿佛进入了永远不会天亮的黑夜中。而这对雪女来说正是再好不过了——厚重的树荫遮住了任何一丝漏网的阳光,将一切光与热与她隔离。
她慢悠悠地向前飘去,并不在乎身下的每一寸草地都沾上了薄薄一层霜。
这一年格外的寒冷,雪山时常会有雪崩发生,堵死了几条本身就罕有人至的上山的路。雪女来这传闻有大妖怪居住的黑夜山觅食,也是不得之举。
林中除了草木冻结的声音之外一片寂静——这里似乎也并没有人的样子,看来只能折返回去再重新找地方觅食了。不过雪女并不打算立即离开。
这里的晚上和雪原的晚上不同。
没有呼啸的狂风,也没有被困在雪崩中的人类的惨叫,黑夜山的晚上是这么安静。习惯了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刺眼的喧嚣的白,现在环绕自己的寂静的漆黑似乎更让她安心。
伴着从森林深处传来的悠远的笛声,她不自觉地哼起了歌。
“大义……”雪女抬起眼帘看着眼前一脸说不上是严肃还是冷漠的大天狗,咀嚼着他给的句子,“所以说,你来这里找我,是为了大义?”
“正是这样。”大天狗不在意地笑了笑,缓缓摇着手中的团扇,“雪女,你愿意为了大义,献出自己的力量吗?”清瘦的躯干后生出的两片巨大的深黑的羽翼在一片纯白的雪原中显得格外显眼,他见雪女沉默着不答话,又驱使双翼飞到她望而不及的空中,不曾停歇的雪在他的脸颊上缓缓融成水滴。
“那么,再打一场,如何?”他冷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雪女。“直到你同意为了黑晴明大人献出力量为止。”
雪女抬头望去,大天狗的翅膀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其中,他的腰间除了那把长柄的团扇还有一只竹笛。她忽然愣住了。
在人间的妖怪传说中,雪女最怕火与热,唯一摧毁她由冰雪做成的身体的方法,就是使它融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个大妖怪的眼神那么冰冷,她心里却仿佛被灼烧一样的疼痛,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融化。但是她记得,黑夜山的那个夜晚,他腾空而起的微风虽然吹动了树叶,让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却并没有刮痛她的脸颊。
在笛声戛然而止的同时,雪女轻轻哼唱的歌被仿佛从天而降的身影生生打断。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暴露在了月光之下,但雪女敏锐地捕捉到了来者那双缓缓扇动着的黑色翅膀。待片刻后沙沙作响的树叶终于停下,那缕偶然路过的月光也就重新被隔绝在了茂密的丛林之外,黑暗和寂静重新造访了这里。
“你是……天狗族?”雪女淡淡地开口问道,心中古井无波。她没有见过天狗,只是曾经听说过这些居住在森林里的妖怪,也并不想就这么和他们扯上瓜葛。
“你吵到我了。”从天而降的天狗这么说道。“刚才……那是什么歌?”
“那是……我在雪原上听到人类的母亲哄她们的幼崽睡觉时候唱的歌,大概是什么摇篮曲吧。”雪女听见木屐踏在被自己的妖气冻结的枯草上的声音,衣袂摩挲的声音——她知道天狗在黑暗中向自己靠近,因为对方呼出的鼻息已经将她的皮肤略略灼伤。突然想起自己也会将距离过近的事物冻结,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向后退?”天狗显然也察觉到了雪女的动作。
“不……”皮肤上脱落的小小一层很快就痊愈了,雪女毫无波澜的内心突然泛起一丝涟漪,“我只是怕冻伤你。”
出人意料的,对面传来的是一声爽朗的笑声:“真是胆小的妖怪……也罢,我住在这里百年,只有人因为怕我而逃走,你却是第一个因为怕伤害我而退却的。”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响声,雪女听见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响起了刚才的笛声。
雪女抬头看着大天狗腰间那只竹笛,顿时无言,又片刻便回过神来:“我对大义并没有兴趣。”
“若是你想要力量,那我也可以答应你。”大天狗在空中傲慢地抬起头,望向头顶铁灰色的天空,“随我来吧,雪女。待我们一同完成大义,我定将给你你想要的。”
他们之间无花无月,却有风有雪,还有那响彻一整晚的笛声。他许诺要给予她想要的……雪女突然无声地笑了,从本该是心脏的部位传来一阵被融化的疼痛。她不知道那种疼痛到底是什么,但它却不像身体上的伤痕一样很快痊愈,而是一直隐隐作痛着——雪女意外的不讨厌这种疼痛,反倒希望它持续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大天狗,你这个疯子……但若我愿意融化于你的笛声中,那我大概才是个比你更疯狂的疯子吧。雪女隐去了初见时的锋芒,低垂下眉眼,不再看大天狗那张被愈下愈大的雪模糊得几乎看不出表情的脸。
他想要力量,雪女给不了他。但是他若是想要大义,她倒是可以站在他身边。她从未想过要融化于京都的漫天火花中,但若是融于这份与他一起的“大义”,或许也算个不错的结局。她不知道阔袖底下那双修长的手是不是还会像黑夜山的那个晚上一样握紧那只颜色斑驳的竹笛,但她知道这次自己再也不会无心路过。
“大天狗……大人。”雪女听见自己这么说道,“那么,请容我和您一起吧。”
萌新,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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