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开了森林的小鹿，形影不离地跟着大天狗。他们规划了一条从西向东的路线，准备一路过去，帮助更多因人和妖的纷争而受难的生灵。
这天，溪边两畔芳草丛生。醒来的小鹿满头呆毛地望着溪水发呆。
身后，大天狗从树上一跃而下。
昨晚，小鹿睡在树下，他就斜靠在树上休息，毕竟高处视野宽阔，有什么紧急状况也好做出反应。
他看着溪边那只被阳光晒得闪闪发光的小鹿，笑着摇了摇头。
忽而，大天狗神色一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晨风的流向，沉思半晌，走到小鹿身畔。
小鹿正在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里面倒影出的自己正顶着两只角，眨巴眨巴地回望着自己。水中倒影里多了一个人，把他吓了一大跳。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是大天狗。
“大天狗，你醒啦。”小鹿回眸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大天狗低头看他，脸上也不知不觉地绽出一抹笑意。他其实还不太习惯有人同行的感觉，但是看到这只纯良的小鹿，不知为何心里就会毫无杂念，变得柔软。或许，当晚经过森林被笛声吸引之事，真的是上天的安排。
虽然他并不信天命。
若是昔日大天狗大人的对手看到这一幕，定会惊得眼珠子都瞪出来。
大天狗道：“今天我们往东北出发，刚刚我发现那里的妖气有些不寻常。”
小鹿乖巧地点点头，拍拍屁股上的草屑站了起来。然后一溜烟地跑回树底下收拾包袱。
“等我一下，马上就好。”小鹿蹲在树下仔细地给包袱扎紧口袋。
大天狗温柔颔首示意他去吧。
说是包袱，其实就是小鹿在森林里面收集的一些稀奇玩意儿。比如古榕树的琥珀、地精送的灵果、人类遗失的金钗……之前小鹿献宝一样地一定要送一件礼物当作“见面礼”给他，脸上自豪的神情，让大天狗还以为他起码也得有个夜明珠。
在看到包袱里的宝物之后，大天狗哭笑不得地表示真的不用了。然后他就看到小鹿嘴一扁，就抱着自己的包袱闷闷不乐了起来。
小鹿的逻辑：饿了就要吃饭，困了就要睡觉，喜欢的人就要送礼物！
大天狗看着他的头顶，想了想，道，“那我要那颗灵果好了。”
“好哒！给你！”小鹿一瞬间把灵果塞到他手中。
大天狗：“……谢谢。”
要不是他不收钱，他真的以为这孩子在坑他。
【二】
由于是突然改变路线，他们不得不走了一条比较险峻的道路。两边杂草蔓延，路上碎石遍地，前方乌云压顶，黑气缭绕。
大天狗在村口止步，皱眉。
从这股妖气来看，村子里并没设有阴阳寮。前方的村子规模看上去不太大，路上的行人也如寻常一般在路上行走，但是却给人一种莫名的怪异感。
小鹿跟在他身后，没注意到他停了下来，硬生生地撞在了他的背后。
“哎呀，抱歉。”小鹿揉了揉鼻子，脸红红。
大天狗的思绪被他一撞，顿时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扇子往前指：“就在前面了。”
“是吗，这就是你说的散发着妖气的村子啊。”小鹿从大天狗身后探出脑袋，看着前面的村口。
前方一个妇人挎着菜篮子从他们面前走过，步伐缓慢，目不斜视。两个小孩背对着他们蹲在村口像是在玩着丢石子的游戏。
小鹿突然说：“这里的人，我感觉有点奇怪呀。”
大天狗挑眉，问：“你认为哪里奇怪？”
小鹿左看右看，轻声地说：“我觉得他们好像都看不到我们似的，而且街上的人走路好缓慢，感觉像八十岁的老婆婆。”
这只呆小鹿居然还挺敏锐。大天狗摸了一下他的脑袋以示鼓励，道：“你说的没错。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村子，太过于安静了。”
明明有这么多人，闭上眼睛却感受不到丝毫气息。
“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已经不是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
二人回头。
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小孩子，带着红色的奇特面具，身后长着黑翼。
黑翼——？
小鹿不由看了看大天狗身后的黑翼。嗯，还是大天狗的比较帅一点。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只见大天狗皱眉道：“鸦天狗，你怎么在这里。”
鸦天狗走到二人面前，给大天狗行了一礼：“大天狗大人。”
面具……黑翼……小鹿眼睛滴溜溜地转，忽然一拍手惊叹道：“你们莫非是亲戚？”
大天狗被他笃定的语气逗得表情差点破功。但他否认道：“只是以前一起共事过的同僚罢了。”
说话之间，无视了对面的鸦天狗。
鸦天狗也不尴尬，低头继续道：“主上感应到此镇有大妖作祟，命小的前来取其之魄。可镇内妖怪已扎根入土，易守难攻。若大天狗大人愿意出手相助，小的感激不尽。”
看到旧人，大天狗心情显然不怎么好，他没有回话，抬腿便往村内走去。小鹿看到他脸上一贯的温和微笑消失不见，只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
在入了村口之后，一阵铺天盖地的妖气扑面而来。路上的行人也一个个如木偶般倒在地上，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可见刚刚在村外是因为结界阻挡，才使妖气没有那么强烈。
而这腐烂的妖气无疑就是村中心那棵大树传来的。
小鹿第一次见到如此尸陈遍野的场景，不由得有些不适，好看的小脸皱了起来。大天狗一边走一边揉捏着他的脖颈安抚着。小鹿脖颈敏感，扭头瞧了他一眼，大天狗面不改色继续揉。
小鹿好纠结……他捏的好舒服，又不想拒绝……怎么办怎么办。
鸦天狗跟在身后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三人很快就走到了大树下。
鸦天狗在后面解释道：“之前小的攻击这树，却没想到它仿佛刀枪不入，皮厚得很。暴击它的时候，居然还会生成一层防护罩围在周边。”
小鹿被大天狗捏得很舒服，渐渐地不适感也消失了。听了鸦天狗的话后，他插嘴道：“那种防护罩我见过，大天狗就有一件这样的神奇的圈圈。”
大天狗站在树下，声音依旧温润：“只是穿了地藏像罢了。世上可没有刀枪不入的罩子。如果有，就打到破为止。”
小鹿星星眼在一边点头，大天狗好有气势啊，我也要这么威风！
鸦天狗心道你俩可是SSR级别的式神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小的在这树面前都要被他的妖气压迫得喘不来了好伐。
大天狗低声道：“看来这树耐心并不好，它的妖气开始动荡了。准备上吧。”
小鹿举起了手中的宝石杖准备使用森之力。
鸦天狗叹了一口气，但也摆好了架势严阵以待。
一瞬间，大树仿若暴怒般地浑身颤抖，树枝伸长，如鞭子般笞向三人。
大天狗抬起手，衣袖不紧不慢地划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紧接着，他手中凌厉的攻击如飓风般刮向妖树。
……
战斗毫无悬念。
在大天狗等人的残暴的输出之下，再坚固的罩子也该破了。而主加生命的妖树攻击并没有想象中惊人，很快就被三人制服。
大天狗表情没有太过意外，他把扇子收回袖口，转身望向村口，心中淡定地思考着下一站的路线规划。小鹿是个万年宅在森林的路痴，规划路线什么的还是得大天狗自己来。
身后。
妖树萎靡地缩成了一块小小的木板，中间的妖魂闪着微光。鸦天狗向大天狗请示后，上前把精魄取走，然后准备给树妖致命一击。
却听到小鹿在后面叫：“等一等。鸦天狗大人。”
鸦天狗拿着精魄不解回头。 这只疑似是SSR的仙气满满的小鹿生的可真好看。也不知道大天狗大人是从哪里拐骗过来的。
小鹿走到妖树旁边，蹲下。
“为什么要杀掉村子里面的人？”小鹿轻声问道。没有了攻击力的大树像一团失去手脚的小孩子，只剩两只眼睛可怜地眨巴。
大树失去妖魂，也失去了戾气和敌意。它喃喃道：“那些人……”
它的目光悠远，望向天的尽头。
从前村子的南边村口旁有一棵树，北边村口也有一棵树。两棵树是从小就遥遥相望着长大的，他们一直遥远地望着彼此，见证彼此的成长，用人类听不见的声音互相诉说着心里话。南树心中对北树一直心生倾慕，而北树也有同样的心情。南树在地下的根悄悄地长着、长着，终于，快要蔓延到北树的脚下，很快就可以触碰到他了呢。
南树兴奋地好几天都没睡着。
一天清晨，北边却穿来了喧闹的声音。人们路过他的身边，轻描淡写地说着要把北边的大树砍掉给村子建祠堂的事情。
不。
砍掉？
南树连忙朝北边看去，那里已经没有了北树的身影。他的北树被拦腰砍掉，正在被一群人抬上车。而他怎么呼唤，都没有听到北树熟悉的回应声。
北树妖力不深，在被锯断的刹那，已经魂飞魄散。只剩下了毫无生命的躯壳。当清晨那缕阳光再次洒下，陪伴他的，只剩下这个世界无边无际的孤寂。
你有感受过所爱的人在你身边消逝的痛吗。
没有了。他的北树，没有了。
南树浑身颤抖，愤怒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要让这些愚蠢、无知的人类，统统陪葬。
……
小鹿蹲在南树的身边，看见它的目光已经黯淡，化为了普通的木头。
小鹿叹了一口气，伸手把那块木头拾起，放入了自己的包袱中。人类和妖怪的关系一直这么复杂呢，缺乏沟通和同理心，本该安定的羁绊必然走向灭亡。就像自己本来居住的森林被破坏一样……
大天狗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经历，伸手顺毛。
“走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他说，“世界很糟糕，但我们做的至少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比从前更好一些。”
小鹿眨眨眼，眨掉眼角泛出的泪光。
他把包袱抱紧，站起身，笑了。大天狗看着他露出了雨过天晴般明媚的笑容，心情也变得开朗了起来。
“包袱给我拿。”大天狗接过包袱，单肩挂在身后。
鸦天狗静静地看着一切，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
当初威风的大天狗大人，呼风唤雨，如今居然主动帮一只小鹿背包袱。大人真的是堕落太久了吧。
二人正要往村口走去，身后的鸦天狗突然开口道：“大天狗大人，主人前几日曾说过，您的功绩已将功补过，主人已不计前嫌。若大人想重返神界，欢迎随时归来，为神界继续建功立业。”
大天狗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不必了。”他说。
神界并没有比人界高贵。反而在人界更加潇洒自如。只要能做心中想做之事，又何必在意身处天堂或地狱。
小鹿一头雾水地被大天狗牵走，只留下鸦天狗一人在原地。
良久。
鸦天狗展开黑翼，离去。
【三】
是夜。
小鹿坐在树下，大天狗坐在树枝上。
小鹿抬头看了看大天狗，他长长的袖口垂着，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大天狗？”小鹿轻声喊。
“嗯。”头上传来一贯的温柔回应。
小鹿突然想。这么温柔的大天狗，以前也经历过什么残酷的事情吗？为什么他总是这样一副温和又疏离的样子，让人看不透呢。
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小鹿闷闷地道：“你可不可以下来陪我一起睡。我好像……睡不着。”
话说出口，小鹿就小脸一热。结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解释，就见大天狗从天而降。
黑翼收起，大天狗坐在他的身边，清冷的五官带了一丝柔和。
“睡吧，我在这里陪你。”大天狗见呆呆的小鹿张着嘴盯着他瞧，觉得好笑，就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哎——”小鹿被摸得猛地一激灵，迅速扭头，趴下。什么嘛，耳朵被摸的好痒噢。
只听得头上大天狗轻轻地笑。
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宠溺。
风拂林间。
【四】
当晚。
小鹿做了一个梦。
梦到大天狗本来是一个威风凛凛的神仙，行侠仗义，造福子民，万人朝拜。但有一日因为滥杀无辜的失德罪名，被押送着贬入凡间。
是的，他那夜似乎听说了什么，就突然狂暴，一夜间屠了许多的神仙。屠神一事，相当严重。神界令其无法升入天道，最终审判其被放逐至六道轮回之外的天狗道。
小鹿看见，梦里的大天狗手染鲜血，仿若地狱而来的修罗。而他四面楚歌，显得十分狼狈。他的表情是小鹿没有见过的——仇恨、失望、悲伤。
在被投入轮回之外的天狗道之前，大天狗回头望了一眼神界的方向。
“这般是非不分之地，枉我为其征战一生。”
身形下坠，坠入黑暗。
此后，神界再无大天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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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突然惊醒。
脑海里还烙印着大天狗被投入天狗道前的眼神，挥之不去。
然而他却突然看到自己的体位好像不太对劲——自己正枕在大天狗的腿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枕着大天狗的大腿睡了一整晚吗！！好丢脸！他腿会不会麻？我的口水有没有流他身上啊啊啊啊……
小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看看大天狗有没有醒，却没想到看到这样一副情景。
晨光沐浴下，大天狗背靠树干，头微微垂下。星眸闭上，睫毛微颤。从小鹿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漂亮的下颚线和微微突起的喉结。他的薄唇微微扬起，似在做一个香甜的美梦。
小鹿悄悄调整了一个姿势，越过大天狗的头顶看向头上枝繁叶茂的大树。片片绿叶生机勃勃，轻轻晃动。光斑透过树叶洒在脸上，让小鹿愉悦地笑了起来。
不管以前的经历如何，你就是你，不会变的。很庆幸那晚在森林遇到了你啊，大天狗。
世界越残酷，我们就越要美好。
我以我所有的宝物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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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大天狗在教小鹿写人类的文字。在歪七扭八地练习了一段时日之后，感觉自己天赋异禀的小鹿兴奋地要写点什么。
“不如写个寻物启事贴在附近的城镇吧，上次我拾到的金簪子还没找到失主呢。”小鹿咬着笔杆子努力地思考，然后提笔唰唰唰地写。
大天狗一手撑着案桌，把小鹿半圈在怀里，然后看他写的字。
——寻物启事：吾于森林拾得一根金簪，失者请联系。
大天狗嘴角抽搐：“你都说出来了地点和失物，保不准有贪婪的人冒领了去。”
小鹿眨巴眼睛，点点头。很有道理。
然后他换了一张纸，又唰唰唰地写了一行字。然后愉悦道：“这下写好了。”
大天狗往纸上一看，上面写着——
寻物启事：吾拾得一物，你们猜是什么？失者请联系。
大天狗：“……”
萌新，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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