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开始有意识的时候，面前是一个男人。
你好，我是安倍晴明。
那个男人笑着说。
是我让你在这个世界出现的，所以你要听我的话，懂么。
男人的声音温柔，不容置疑。
我点了点头。
2
安倍晴明是一个商人。
明地里的。
暗地里，他养着一堆像我这样，他称之为“式神”的东西。让我们帮他做些他不适合做的事。
我们这些式神，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特别的能力。
那个叫茨木童子的，虽然没了一只手，但另一只手能一拳打穿一堵墙。
当然，有能力的人，大多都是个变态。
像那个叫什么妖狐的，看着人模人样，其实就是个连环杀人犯，好几个晴明商场上的对手的女儿，都是被他杀掉的，听人说他家里还有那几个女孩身体部分的标本。
但说到底这样的人为什么能逍遥法外，大概因为他是晴明的式神吧。
——而我……
我低下头举起手，空气从我的指缝间穿过，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绿色保护膜。
——大概是用流动的空气，保护身边的人吧……
晴明很看重我，他说我是他的式神里最高等那一类的，所以给我的待遇也是非常的好。
虽然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一个空洞的世界。
所以我很少说话，倒也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每次把晴明交给我的任务做完，我就只想一个人待着。
就好像他们一群式神围着晴明兴奋地说话的时候，我就只想在走廊里站着，而这时候的我并不会感到孤独。
因为无论我是在人群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都会感受到“他”的存在。
貌似除了我，其他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而我，也只能感觉到他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但他就是一直陪着我的，从我被晴明唤醒开始，我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跟我说，哦也不算说，反正就是我能直接感受到他的声音，他说他叫龙。
然后我伸出手，龙就用头蹭了蹭的我的手心。
3
“那个叫一目连的，怎么老是一个人，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说话，好奇怪……”萤草扒着大厅里的鱼缸，举着一个鱼饼眼巴巴的看着里面的鲤鱼精。
鲤鱼精吐吐舌头，叼走了萤草手里的鱼饼，边嚼边嘟囔：“那天我还看见他在走廊里自言自语……”
“还是最高等的式神呢……有点，可怕啊……”
4
我已经给晴明工作了一年，期间的工作基本有惊无险，就算有危险，只要有龙在，他也会提醒我那些看不到的危险。慢慢地晴明也开始把一些更为重要的任务给我了。
就好像今天，晴明又给了我一个任务。
分派给我这次任务的女人叫八百比丘尼，笑眯眯的黑色瞳孔沉默地没有反光，让人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任务是去获取黑晴明正在研究的机密资料，你的搭档是大天狗。”
大天狗和我一样，对风的控制力特别好，只不过他的能力偏向破坏，而我的能力偏向保护。
“他反手拿着团扇的样子，好二啊……”
和大天狗见面的时候，龙突然贴近了我的耳边。
当然大天狗是听不到的龙的话的。我脸不改色地跟大天狗问好然后伸手和他的握了握，看着他转过身，才忍不住笑着往旁边伸手，龙马上贴了上来，我毫不犹豫地拍了一下他的头。
“嗷……”
——还委屈上了？
“……不准瞎说。”
5
黑晴明的实验室在一栋外表破旧的建筑中部，我和大天狗都怀疑过资料是否真的在这里。但是晴明肯定地说就在那里。
“你们就管去，然后把拷贝那里的资料拿回来就好。”
而现在大天狗和我已经站在了晴明所说的黑晴明实验室的门口，但我和他都皱起了眉。
面前的门，破烂地生着铁锈，连密码锁都没有，就一个街边两三块一个的铜锁随意地挂在把手。
这有点太顺利了。就大天狗摇摇扇子把几个警卫打晕，我甚至连手指都没动，就站到了这里。
顺利得像是黑晴明的邀请。
我有些头痛地捏捏额角，龙似乎感受到我的不安，亲昵地蹭蹭我的脖子。
“别担心，有我呢。”
我勉强笑笑。
“走吧。”大天狗似乎也觉得古怪，但还是动了动指尖，风刃直接把那个脆弱的铜锁切开了。
铁门吱呀吱呀自己就开了，里面禁闭已久的空气涌了出来，一股死的味道。
“什么玩意……”大天狗厌恶地用手里的扇子扇了扇就走了进去，我看得出他是想赶紧完成任务好快点回去追随他的大义和力量，但这样未免鲁莽。
我顿了顿，先用外面的空气给自己造了一层保护层。
看着脚下浮现的绿色光芒，我才略微安心地抬起头。
“大天……！”
我刚想让大天狗出来让我给他上层保护，那个漆黑的房间却突然亮起一片诡异的紫色的光，一个影影绰绰画着夸张妆容的人脸开始浮现在我和大天狗面前墙上。
“……居然只有两个式神？晴明那小子还真是看不起我。”
投影？
我和大天狗脸色一变，大天狗更是连忙倒退一步想要离开那个房间，然而还没等他再多动作，房间的四角就突然窜出粗大的锁链，迅速把大天狗的四肢牢牢锁了起来。
“大天狗！”
这发展让我有点出乎意料了，本能地想要去救他，然而刚迈步，一堵空气墙马上挡住了我的步伐。
我一看，竟然是龙。
“干什么？！我要救他！”
“冷静。”龙的声音异常严肃。
投影里的人冷笑一声：“你倒是没那么蠢。”
“别进来。”房间里的大天狗死死盯着投影，咬牙切齿地说道，“这里面是结界。”
“还有空担心别人？”
话音刚落，缚着大天狗四肢的铁链猛地收紧，那个高傲的大天狗噗通一下，卑微地跪到了地上。
“式神在阴阳师面前，就该有个式神的样子。”投影里的人笑笑。
“闭嘴！你这个人类……！”
我看到大天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也是，早就听说他是极其骄傲的人，现在却被迫给人下跪……
投影里的人极其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看向了我：“你是一目连？”
那人给我的感觉和晴明极为相像，但是晴明给我的感觉一直比较温润，但这个人却是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诡秘的邪气。
“是……”
“我就是黑晴明。”黑晴明边说着边看了看还在挣扎着发出锁链碰撞声的大天狗，冷笑一声，手指微动，那些缚着大天狗的黑色锁链就发出了一阵暗紫色光芒。
然后我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大天狗的身体慢慢化为紫色的光斑，最终变成了一张系着红绳的人型符紙。
“你们这些所谓的‘式神’就是这样的东西。”黑晴明看着我的反应笑了，“都不过是晴明的一张纸。你以为他真的看得起过你们？你们都不过是他的工具而已。”
“我的研究就是关于你们，而我也已经发现了足够有趣的东西了。”
黑晴明话音刚落，大天狗变成的符紙飘出一层金色的烟雾。
他知道我也注意到了。
“这就是你们的魂。唔，也可以说本体？很小的一部分是吧，因为真正的你们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是晴明用他沟通阴阳的能力窃取了真实的你们部分的魂魄和能力，转到这张小小的符纸上。而这点，你身边那位应该很清楚。”
——什……？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龙。那片模模糊糊的影子，反常地一声不吭。
“这么说吧，你只是一个一目连的复制品，真正的你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你的能力也不足那个真正的风神一目连的十万之一。”黑晴明嗤笑出声，“甚至你，都不知道是晴明的第几个一目连了。”
——所以说，我……不是“我”？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觉得自己在看的是无形之物。
龙似乎也有点慌了，开始不安地在我身边打转。
“不是的……”
龙的声音低沉而急切，但掩盖不住惶恐和无奈。
我倒是真的冷静了下来，平静地看向了龙。
龙也不说话，只是绕着我的身体一圈一圈地转着。
“就这样吧，一目连，我要说的话就这么多。”
黑晴明似乎也懒得再说了，随手打了个响指，结界里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大天狗的魂被吸了进去，然后洞瞬间消失。
“再送你点东西好了。”
房间里突然弹出来一个小小的黑色U盘，落在我的脚边。
“晴明要的东西就是这个，虽然没得到风神的魂有点可惜，但是大天狗的也不错。”
“好好谢谢你身边那玩意吧。”
黑晴明冷笑着转过身，投影瞬间消失。
6
把那个小小的黑色U盘交到八百比丘尼的手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
什么式神，什么阴阳，我明明什么都不懂。
——原来我连人都不是。
我躺在晴明给我的豪华公寓的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大天狗……是死了吗……”
“不……”龙小心翼翼地回答，“式神……是不会死的……”
我转过头，看向迷雾里的他。
龙似乎有些紧张，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因为这个世界的你们没有死这个概念存在……顶多，就是消失了而已……晴明他……也还是可以造出新的你们的……”
我笑了笑，问他：“那你是已经见过很多个我了？”
龙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什么样的？”
“有的特别可爱，有的特别严肃，有的还会对着女孩子脸红……”
“你对每个我都这么好吗？”
他继续点了点头。
“为什么？”
“……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答应过你，无时无刻无论何处，都要守护着你。”
我垂下眼睛：“答应那个真正的我吗……”
房间里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嗯。”
龙终于应了，然后急忙又加了一句：“但是你是我见过最像风神大人的！”
——所以还是……像……吧。
“真正的我是怎么样的？”我笑着问他。
“唔，你是一个很温柔的神，为了守一方水土，牺牲了一只眼睛，嗯……你的眼睛真的非常好看……咳，然后虽然被人忘记了，但作为神，还是很温柔地想要保护所有人。总之你是我见过最棒最温柔的神了！”
龙钻进我的怀里，撒娇一般蹭了蹭。
——但我……并不是神啊。
——从来都不是。
我有点可笑地摸着龙的脑袋，闭上了眼睛。
——我不过是安倍晴明的……式神啊。
——我……不是“我”。
7
我再次见到晴明的时候，他的身边又重新站着了那个容貌清秀的金发青年。
“大天狗，这是一目连。以后很可能是你的同事。”
晴明笑着向大天狗介绍我道。
龙在一边极其不安地扭动了几下。
我淡定地摸了摸龙的头，回了晴明一个笑，向大天狗伸出手：“请多指教，我叫一目连。”
右手反手拿着团扇，有着柔顺金发的男人嫌弃地看了看缠在我身上的绷带，在晴明温柔的目光下勉为其难总算伸手握了握我的。
“我是大天狗。”
8
“这个一目连已经知道太多秘密了。”
八百比丘尼冷冷地把一份档案扔到安倍晴明的办公桌上。
“你看着办。”
“有什么好看着办的，这种事你不早知道该怎么做了么？”晴明无所谓地笑笑，“不过这次的一目连也挺劳苦功高的，让他自己选好了。”
八百比丘尼看着面前面目柔和，眼底却冰冷得拒人千里的阴阳师许久，长叹一口气后低头迅速轻吻了一下晴明的嘴角。
“果然你才是最坏的那个。”
9
八百比丘尼拿着手枪抵在我额头上的时候。
我的内心有如静止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早就猜到有这天，倒是龙疯狂地用他那无法触碰到人类的身体一下下冲撞着面前的女人。
“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算了。”我也不在乎八百比丘尼是否看到龙了，安抚性地摸摸躁动的龙的身体，直接对龙说道。
八百比丘尼艳丽地笑：“看来你也知道了，不过晴明大人看得起你，特地叮嘱我让你自己选自己的死法。”
“那就多谢晴明大人了。”
我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10
“龙。”
我站在天台的边缘，风疯狂地吹着，扬起我的头发，我的脚下是这个世界的所有，却没有一丝一毫能容下我的存在。
“我累了。
抱歉了，还是要对不起你。护了我这么久，谢谢你了。”
——现在，就当是我用真实的我……去找真实的你……
我闭上眼，想起了在我面前消失的大天狗，八百比丘尼冷漠又带着嘲讽笑意的眼神，晴明温柔又不容置疑的声音。
——是啊……对他们这群阴阳师而言，我死了又如何呢，还有千千万万个“我”可以被他们创造出来。
——只是现在的我知道得太多了而已……
——我不过是逾矩的工具。
空气从皮肤剧烈划过的感觉如此美妙。是有生命的风，熟悉得仿佛隔世相遇。
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静止。我听到了入扣之声，还有从没感受过的温暖，将我怀抱其中。
“连。
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一刻，我终于看到了他的样子，没有了那一层迷雾，我总算看到了他的眼神多么的温柔，金色的阳光下宛如真正的神祗。
——虽然他看的，是那个真正的“我”吧……
——而我的存在又算什么呢？
——算了……
“……谢谢你。”
我蜷缩起发冷的身体往龙的怀里靠了靠，有液体从眼角渗出，被重力拉扯出眼角。
——反正我能依靠的一直只有你啊。
——我一直不过是想回我本该存在的世界。
我能真实存在的世界。
有你，能看到你，
和你一起的世界。
金色的光华消散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红绳系着的符紙轻飘飘地落在繁华的大街上，被鞋底无情地碾压。
*end
0
……
“你好，我是安倍晴明。”
白发的男人声音温柔，不容置疑，看着面前茫然醒来的粉发少年。
“是我让你在这个世界出现的，所以你要听我的话，懂么。”
“风神一目连。”
几不可闻的叹息在这个空间里响起，看不清的气流开始缓缓环绕上了一目连的身体。
“你是……？”
“我叫龙。”
萌新，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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