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月,凉凉一汪清泉淋湿了荒野的风声,白森森的阴。一只寒鸦掠过枝头,擦过翅膀的风刃,声音比温度更料峭。
一身月白长袍的妖王踏月而来,安静地敛翅落在一旁。
躲在草丛中的小妖怪警觉地支棱起耳朵,不住地顾盼四周,两只爪爪俯压着身下腐败的草叶,透出晶莹的白。黑暗中两只红眸闪着摇晃的光,大概在瑟瑟发抖。
她直觉想逃。不料铺天盖地的妖力碾压过来,压得山兔喘不过气。小小的胸腔里拥挤着跳动的小心脏,这是别个境界的力量,于她而言太过沉重了一点。
此时的妖王一身尚还裹携着雪山的森然,冷着脸,他那双手修长且苍白,准确无误地探进草丛,一把揪住她耳朵轻轻松松将她拎起来。
“呜啊!”毛茸茸的兔耳被拉扯着腾空,这感觉十分难受,恐惧使得她短短的四肢不住地扑朔起来。
大天狗垂着眼从容地看着她眼睛一点点漫上湿气,最终凝成泪珠扑剌剌地摔下来,一些心疼也没有,脸色漠然,像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他舔舔唇,上手胡乱抹一把她的眼睛,泪水在她脸上糊了一片,动作粗暴又鲁莽。
惹来她一阵咿咿呀呀地抗议,看来是很有活力的小东西。
大天狗心里有个恶劣的想法探出芽,他很想逗逗她,然后被他一手掐灭。想来其实也没必要,他算算年龄大约能喊山兔曾孙女。
若是欺负小孩子,不合情不合理不合义。于是他失了玩耍的兴趣,干脆盘腿坐下来,那只白色的小妖怪被当作个易碎的玩偶稳稳当当摆在地上,然后粗暴强制地一顿揉毛。
山兔刚刚双脚沾地,又被忽然的偷袭吓坏了,僵着一动不动由着这任性的妖王肆意妄为,眸子扑闪几下,几乎又要掉泪了。
“小兔子,你会不会说话?”
大天狗琢磨着这兔妖身上妖气隐晦内敛,不像其它刚刚化形的小妖那样妖气弥漫,充满无知又粗鲁的戾气,应该化形有段时日,也有一定修为了。
山兔两只爪爪捂着自己的头,护住已经乱成狗的刘海儿,鼓着腮帮抿着嘴,搜肠刮肚地搜索什么有气势的词汇能怼出来。
最后眼泪汪汪地大吼一声:“口喏八咔!”
算了一点也没气势。幸是大天狗天生长了张冷漠脸,强忍着不想失了他颜面,但腹肌也一阵抽搐。
缓过了后,大天狗便问她:“你是不是地府的妖?”
山兔啄一下脑袋,又很快摇头表示否认。
现在妖王大人搞清楚状况了。
“逃出来的,那么你是山兔?那些个骚动的鬼差一直在找的是你?他们说地府有只管理三生河的河吏小妖跑了,阎魔那巢半数鬼差却蜂涌而出,搅得我天池都不安生,原来就是找你!糊涂!”
说着不由得带了些怒气,因他身为一方妖王庇佑一地,却教别处妖魔扰了,再加平日便与地府常有过节,过去二者更有前科,故而眼色渐冷,一泓蓝色凝成霜,仿佛暗涌着波涛的冰面。
难怪这小妖说不得话,从小生在那样蛮荒之地,受三生河水汽侵染半生,荼毒时日不短,自然没一副好嗓子,长也长不大,大约终其一生也就这么点海拔了。
听到大天狗喊破她的名字,她忽然惶恐起来,又见他脸色愈发不妙,唔吧唔吧两只小短手急促地比划着,先是费力地摇,又指指自己的嘴,夸张地大张再合拢,最后冲他比了个叉,双掌合十,可怜巴巴的。意思是别跟那些鬼差说。
大天狗不屑地哼一声,道:“不说,我不会说的。还轮不到阎魔那老妖婆的手下来天池耀武扬威,你……做什么?!”
小妖怪一听他骂阎魔就忽然暴躁起来,冲着妖王无所畏惧似的亮出一双软幼稚嫩的爪,呲牙咧嘴地扑上来,上手对准他的脸就招呼,八咔八咔抗议个不停,直到妖王忍无可忍揪住她衣服后领把她从自己脸上提拉起来。
还是一副凶巴巴的嘴脸,还红着眼睛红着脸,还在念叨。
大天狗皱着眉去理解她的意思,猜测道:“不许说阎魔坏话?”
小妖怪重重点头。
他恍然,不知怎么却对她生点敬佩之意,把她放在地上:“不错,纵使阎魔是个不好的妖王,但你恪守大义,自觉维护主公,思想境界很高,有前途。”
山兔:“……”
小妖怪纵使有气也发不出来了,总算安静下来。
他送了口气。大天狗想,地府小妖坏了天池清净,是为了搜寻叛徒,情有可原,但不是原谅的理由;然而山兔看来却是只有原则的妖,虽然弱小,但对阎魔确忠诚,属于他欣赏的。他得到一个结论,能帮则帮,世风日下有情义的人少,妖更少。
别说妖怪心思单纯,魑魅魍魉单纯到毫无善恶观念,庸俗地追逐力量与血液,低贱到没资格理解心是何物,情有何解。他想到死掉的人,死掉的妖,于是决心与地府杠一把。
妖王站起来,漆黑的双翼微微舒展开来,一只翅膀斜向指了个方向,冰湖上倒映星光。
“你走吧,我不会说的。往北走,去靳国,再绕道去大江山,阎魔找不到你的。”
山兔有点摸不着头脑,站在地上吃力地仰着头去看他的脸,夜色里看不清楚。
风有点大,山兔挂下来一个鼻涕泡,她鼓着劲用力把它吸起来,背过身去飞快地蹿进不远处的高草丛里,远远地传来含糊甜腻的声音:
“厚啦厚啦,羞透!”
萌新,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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