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界即将是新年了吧。”
阎魔托着腮淡淡说道。她眯着眼睛，紧盯面前沉默不语的冰山。
冰山判官虽然目不能视，但听力却好得出奇，自然不会听不着阎魔的话，相反，他绝不会放过阎魔大人的任何一个音节。
换做以往，他一定会郑重地回答“是啊。”但此刻，他却选择缄口不言。
“判官说的话总是这么无趣呢。”
自从上次被阎魔如此评价以后，判官便对自己的发言愈加小心谨慎起来。
万一又说了什么无趣的话，可又要惹她不高兴了，这是不可以的。他这么想着。若是不能说出有趣的话，不如不说。
“回应我一下嘛。不要如此吝啬于汝的声音呀，这么抠门可不好哦。”
阎魔可不会轻易便放弃折腾他。
他越是闭口不言，越是要让他搭话。等他勉为其难地开口时，脸上那困惑的表情，最有趣了。
阎魔伸长了腿，期待着冰山的反应。
“抠门确实不好。”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判官突然刷地站起来，转身朝门走去。
“吱——”
他伸出手指，用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划过雕花木门的边缘。
“如果抠得太用力的话，木门便会出现划痕。所以在下也认为，抠门确实不是好习惯，阎魔大人您说得没错。”
判官本着一张脸，一本正经道。
阎魔闻言一愣。
“哈哈哈哈哈汝在讲冷笑话吗？！汝竟然会讲笑话？！”
不知愣了几秒，阎魔终于放声大笑起来，而且狂笑不止，眼泪都笑出来了。
“虽然听说新年将至时可能会发生不可思议之事，但是汝这样实在是太有趣了啊！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是……是吗……”
判官不禁松了一口气。原来只要这样便能够让她高兴了吗？
当初鬼使兄弟提议判官学习讲笑话的时候，他还坚信自己不可能做到呢，现在看来……
“也不是十分难嘛。”他暗自感慨。
突然，一阵彻骨的凉意穿过判官的脊椎。
“阎、阎魔大人！”
判官慌忙打断开怀大笑的阎魔。
“那个气息是……？！您看见了吗？来自京都的那个……！”
“什么？”
阎魔闻言立刻止住笑意，变得严肃起来。
2
是孩子的哭声。
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要是他还活着的话，我们之间会有孩子……吗？
不，不会吧。不会有的。我们是不一样的。
“樱，我在叫你，有没有听到啊？！”
“啊……！抱歉，桃，我发呆了，对不起！”
听到身后少女抱怨的声音，樱花妖才突然回过神来。
空气里带着明显的凉意，凛冽的寒风不时刮过，偌大的樱花林此刻鲜有人至，冷冷清清。
再过几个月，待天气回暖，樱花开满枝头之时，这里便又会热闹起来。人们和亲友结伴来到此地，在落英缤纷的仙境中饮酒作乐、享受美食、高声笑谈……但不是现在。
即便樱花林此刻如此冷清，另一个地方却是那般热闹非凡——那便是祭典。
“毕竟过了今夜，便是新的一年了呢。”樱花妖自言自语道。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啊！你倒是帮帮忙好不好？我拿小孩子没辙啦！”桃花妖不耐烦地大声嚷嚷起来。
“小孩子？”
听到友人如此抱怨，樱花妖才终于彻底将注意力拉回现实。
面前踩着高木屐的友人身边，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子。
那女孩缩着脖子低着头，正不住地嘤嘤哭泣（“原来哭声是来自这孩子。”樱花妖意识到）。虽然她试图用袖子遮住脸，但樱花妖还是看到了她豆大的泪珠划过脸颊，令人生怜。女孩看起来七、八岁左右，留着可爱的妹妹头，身着浅粉色和服。那和服是用粗糙且单薄的布料制成的，做工也很是糟糕，和可爱的女孩一点也不相称。
最主要的是，这般寒冷的天气，这女孩竟光着脚。
“她一直哭，我问她什么她都不回答。真是麻烦。”桃花妖不悦地鼓着嘴。
“没关系哦，不要哭了。”樱花妖心疼地将哭泣的女孩紧紧拥入怀中，“冷坏了吧？姐姐给你取暖哦。”
女孩本来有些抗拒，但似乎是感受到了樱花妖身上的温暖，又或者是樱花妖的温柔使她放下了戒心，渐渐地，女孩也伸手抱住了樱花妖。
桃花妖无可奈何地看着女孩在樱花妖怀中停止了哭泣，不禁感到一阵挫败。
“唉——该怎么说呢……不愧是樱啊，真是的……”
樱花妖笑着朝友人眨眨眼睛，桃花妖则是撇着嘴扭过了头。
“你为何会孤身一人呢？”樱花妖攥着女孩冰凉的手，轻声询问道：“和家人走散了吗？”
女孩茫然地摇了摇头。
半晌，她缓缓开口，用微若蚊呐的声音说道——
“我……没有家人。”
“哎？”樱花妖惊奇地瞪大双眼，“什么意思？你、你是孤儿吗？那你总该有同伴吧？你……”
她注视着女孩耗无血色的苍白面颊。
旋即，樱花妖明白了一件事。这使她难过地垂下了眼帘。
“原来你……”很快，桃花妖也发现了女孩的特殊之处。
“哦哦！找到了！在这里呢！”
不远处传来一个十分精神的声音。
三人不约而同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向她们走过来的，是个一袭黑衣，身背巨大镰刀的英俊少年。他双臂随性地抱在胸前，高昂着头，用下巴指着樱花妖一行人，向身后的伙伴示意。
而他的伙伴却是个截然相反的形象。他手持一支画着奇怪图案的旗帜，着装以白色为主，银白色的漂亮长发披散在肩头，眉眼间透露出谦和温柔的神态，与身旁那个大大咧咧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啊——鬼使黑大人！鬼使白大人！”桃花妖立刻便明白了眼下的情况，“难道你们是来……接这个孩子的？”
“正是如此。如你们所见，这个孩子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可以把她交给我们吗？”鬼使白说着便走向前去。
女孩瞬间抱紧了樱花妖，不愿松手。
“呀，看起来她并不愿意呢。”
鬼使白早已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笑着俯下身来，轻声问道：“你一定是还有未完成的心愿，对吧？没关系，告诉我吧，我来帮你实现。”
女孩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从她无助的眼神里，众人读出了肯定的答案。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也来帮忙！”
“樱你就不要瞎掺和了！你这个一根筋的家伙，别添乱就好。”
“怎么这样说！我无法放着这个孩子不管，而且……”
女孩依然紧紧依偎在樱花妖身边，不肯离开。
“真是没办法，我实在是无法放心让你去做这么麻烦的事。”桃花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请务必也让我同行吧——如果樱非去不可的话。”
“那就有劳你们啦！大家都这么热心，这孩子也会很开心吧！”鬼使黑爽快地答应道。
只是，没人注意到，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3
“真是残忍。”
神乐神色哀伤地后退几步，不忍再靠近细看。
此刻，她正身处在一所大户人家的院子里。在她面前不远处，横躺着几具惨不忍视的尸体。尸体完整无缺，但全身上下皆呈青黑色，好像中了剧毒一般，又仿佛是被火烧焦。最重要的是，几具尸体皆为皮包骨头，没有一点肉，就算是饿死的乞丐，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这家人是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的呢。据邻居所说，他们昨天还约好一起去祭典的，今天却见到如此惨状，真是令人痛心啊。”八百比丘尼虽然还是那种波澜不惊的语气，但眉宇之间却多了一丝忧郁。就算是她，新年前夕见到如此惨剧，也做不到不为所动。
“这种像是被吸干了一般的死状，绝不可能是人类所为。”晴明皱着眉作此判断。
“切，这么说来，只能是恶鬼作乱了吧！”博雅忿忿不平地咋着嘴道，“我希望它是个强大的家伙。这样一来，待我亲手除掉它时，不至于太无趣！”
说着，博雅突然转头朝向门外吼道：“话说回来，那边的那只狗要在外面躲到几时？！”
“小白是狐狸式神！狐狸！到底要人家纠正几遍啊！”
小白不满地从门的侧边跳过来，大声反驳道。
“再说了，是晴明大人吩咐小白在门外把守的！小白才不是害怕地躲在外面呢！”
就在博雅和小白吵嚷着的这会儿功夫，晴明已经来到了房间内部。
“要仔细查找关于犯人的线索吗？晴明先生。”八百比丘尼也随即跟了上来。
“不必。”晴明低声道，“被用这种不可思议的手法杀死，这家人一时间内一定无法接受。”
“所以他们的灵魂可能还留在这里？”
“但愿吧。”
晴明使用灵视，左右搜查起这栋不小的宅邸。虽然从宅子的规模便能推断出主人所拥有的财富之多，但房间里的陈设还是依然令人叹为观止——高档的实木雕花家具，色泽光鲜的瓷器花瓶，还有即便是外行也不免啧啧称赞的名家字画……这些难得一见的奢侈品，在这宅子里却如大漠中的沙粒一般放眼皆是，令人产生一种恍如穿越的错觉。
然而，再名贵的物器，都终将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和性命相比，这些奢侈品都一文不值。
不出晴明所料，他在偏僻的别间找到了一家人的灵魂。
一家老少和众多仆人的灵魂惶恐地蜷缩在一起，也许在他们眼中，突然出现的晴明和八百比丘尼也是无恶不赦的恶鬼。
“请问……”
“不要过来！！”
“我是来……”
“滚出去！！”
晴明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便被粗暴地拒之门外。
可怜的亡魂们刚刚经历过死亡的恐惧，情绪极度不稳定，稍有一点刺激便可能失控。晴明明白现在很难和他们沟通下去了，只好无可奈何地离开房间。
正当晴明和八百比丘尼商量着接下来该从何处着手时，神乐也寻了过来。
“晴明，博雅他要自己先去找那个妖怪，就独自离开了。”
“想必他已经找到了线索？”
“也许吧。博雅总是很敏锐呢。”
“他要是能临走前来和我们分享一下他的发现就更好了。”八百比丘尼苦笑着摊手道，“即便是一点点线索也好，这样的话，我便可以占卜出犯人的所在了。”
而此时的晴明，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自从神乐过来之后便突然开始，从那个聚集了一家人亡魂的屋子里传来的骚动一直没有停下来。
先前不管是晴明找来这里之前，还是离开那屋子之后，亡魂们都只是安静地聚在一起。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他们正处于神情恍惚的状态，若是没有来自外界的刺激，不会主动发出声音。
晴明隐约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4
“我不想吃苹果糖。”
“哎呀，你就别推辞了，我知道你想吃的。来，拿着吧~”
“我从来没说过我想吃啊。”鬼使白不情不愿地接过苹果糖，从侧边咬了一小口。
“发现弟弟想要的东西，也是哥哥的使命啊！我刚刚就发现了，你的目光频频射向卖苹果糖的铺子。”鬼使黑一脸“哥哥懂你哦”的表情，这使得鬼使白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不是想吃啦，就是……总觉得很怀念，一看到那东西，仿佛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就要跑出来了。”
“哦哦？你想起以前的事了？！”
“并没有，只是好像要跑出来，实际上并没有跑出来。唉……”
“虽说要是能恢复记忆就好了……但我觉得就算是维持现在这样也不赖啊！”鬼使黑笑嘻嘻地说道，看起来没心没肺。
而另一边，假装在专心致志捞金鱼的花妖二人，其实一直都在竖着耳朵偷听鬼使兄弟的对话。
尤其是桃花妖，她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樱，你瞧他们俩好恩爱哦！！”
“小声点。不应该用‘恩爱’这个词吧？他们是兄弟啦，兄弟之间应该是亲情才对。”
“那该用什么词？亲情，所以是亲爱吗？还是情爱？他们待会儿会KISS吗？”
“你冷静点啦……！”
樱花妖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友人不为人知的一面，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深究下去比较好。
身旁，小女孩聚精会神地盯着水池中游来游去的金鱼。看到她嘴角扬起的一丝笑意，樱感到久违的心安。
只是，如果身后没有那个板着臭脸监视着一伙人的煞风景判官，就更好了。
不久之前，女孩终于踌躇着说出“想去逛祭典”这五个字。
鬼使黑立刻展现出异于常人的行动力，不消一会便从不知何处找来一堆衣服帽子。
四人打扮成普通人类的样子，又为女孩披上了厚实的衣物，接着便打算一起前往祭典，帮女孩实现未完成的心愿。
只是，不晓得何时突然冒出来的判官挡住了一伙人的去路。
“竟然是判官大人？！”鬼使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判官大人平日不是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于办公室……呜？”
鬼使白从背后狠狠掐了一下哥哥的腰，强行打断了他的无礼发言。
“不知发生了何事，竟需劳烦判官大人亲自赶来人界？”鬼使白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即使他想吐的槽不比哥哥少。
“必须立刻把她带往冥界。”判官指向躲在樱花妖身后的小女孩，“她是恶鬼。现在就交给在下吧。”
“判官大人您没有搞错吧？这孩子怎么会是恶鬼？”
“我看判官说的是饿鬼吧？”鬼使黑一脸坏笑道，“判官这家伙一定是还在练习冷笑话呢，对吧？饿鬼的饿是肚子饿的饿。”
这样的质疑是有原因的。
虽然鬼使黑和鬼使白没有阎魔那双看穿一切的眼睛，也没有判官判定生死的能力，但是，做了鬼使那么久，对于恶鬼的分辨力还是有的。恶鬼之所以叫恶鬼，顾名思义，因为它们无恶不作，强大而危险。鬼使黑朝身后的小女孩偷瞄一眼，看到那孩子正一脸恐惧地抓着樱花妖的裙子，往樱花妖身后躲藏。这使得鬼使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身后的小女孩，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绝不可能是恶鬼。
鬼使白也给了哥哥一个肯定的眼神。
面对两名鬼使的质疑，判官没有打算妥协，但还是做出了让步。
“既然你们不愿意将她交给在下，那就让在下与你们同行，监事她的行动。”
“那随你。”鬼使黑无奈摊手道。面对这个一本正经的判官，他其实很失望。现在的判官又变得和以前一样无趣了，他还是比较喜欢前几天那个一直缠着自己练习冷笑话的判官。
于是，判官便穿着他那一身招摇的行头，跟着一伙人来到祭典，从南跟到北，从东跟到西。
“我们多了一个厉害的背后灵哎。”桃花悄悄向樱花吐槽。
5
“这个穿和服的孩子……也是那妖怪的同伙吗？”
“不……不要再过来……呜呜……”
鬼魂们原本就惨白的面色已经变得发青，似乎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对于刚刚惨遭灭门的一家人而言，最恐怖的是什么？当然是害死他们的凶手。
“晴明……他们怎么回事？”
神乐困惑不已。明明是第一次见面，那些人却如此害怕自己，这反而令神乐也感到一丝恐慌。
晴明却因此得到了启示。
“请问，你们所说的‘那个妖怪’，是像神乐这样的小女孩吗？”
“……比她还小一点。”
终于，不知是哪个人回答了晴明的提问。
“只要有这句话就够了呢……即便是这样微小的线索，也足以进行占卜了。”
只见八百比丘尼手中一道蓝光回转，她漂亮的长发无风自扬，双眸中闪过奇异的光彩。
“晴明先生，我看见了——那是一个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的地方，有很多小商铺，穿和服的女孩子也很多。”
“难道是祭典吗？！”晴明不禁大吃一惊，“竟然让恶鬼跑到人那么多的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
“说起来祭典离这里并不远，我们可以马上便去。”
“那这些人怎么办？”神乐对于这些敌视自己的人很是在意。
“唔……鬼使兄弟很快便会找来的吧，接下来是他们的工作了，我们就不必担心了。”
这么说着的晴明，不会想到鬼使兄弟即将遇到大麻烦。
6
“不行了，我已经……拼尽全力了……”
“桃，坚强些！”
“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我算是完了，剩下的就靠你了……鬼使白！！”
“你们……？”
鬼使白已经很想给身边的人一个大大的白眼，实际上，他确实这么做了。
“这里填上g，这里是i，这样一来就有了young和simple。为什么你们会被这种小学生级别的字谜搞得死去活来？”
“我们可是如假包换的东方人！西方人的那种东西才不懂呢！”
“说得好像我不是东方人一样？”
“不是啦，你也是真正的东方人，就算有假，也不是你。”
“虽然不清楚你在说什么鬼胡话，但是你真是不学无术。”
“衬托出弟弟的才智，也是哥哥的使命！”
“老板，这个我们完成了，可以兑换奖品吗？”
鬼使白无视哥哥，拿着填好的字谜转头便找老板去了。不一会，他带着一只巨大的狸猫玩偶回来了。
“呐，送给你。”
鬼使白将大玩偶递给小女孩。
“谢谢……”女孩不可思议地将玩偶抱在怀里，情不自禁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没想到，只是随口的一句“想要”，这群热心的哥哥姐姐便帮自己将玩偶赢了过来。
“如果这样的幸福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女孩痴痴地想着。
灯突然全都亮了起来。
前一刻还略微昏暗的祭典瞬间便亮如白昼。耀眼的灯光照亮人潮的每个角落，照亮漂亮的和服，照亮美味的糖果，也照亮人们的笑颜。
置身光芒中，女孩宛如身处幻境。身边的一切美得不真实，但胸口中那股如火苗般攒动的幸福感却反复地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不，不可以的。突然，她兀自摇了摇头。
玩偶无声地滑落。
“必须逃离……”
“啊？不好意思，你声音太小我听不见哦。”鬼使白捡起玩偶，重新让女孩拿住。
“她是要你们去玩那个‘鬼屋逃离’的游戏吧。”判官突然面无表情插话道。
“那是什么，没有听说过哎。”
“你们真是什么都不懂。”判官随手指向不远处一间用木架和粗布搭乘的简陋小屋——如果那能称为屋子的话。
“据在下所知，那是最近才时兴起来的试胆游戏，一般为四人一组进入那个黑不溜秋的小屋里去，接受试胆挑战。挑战成功的人……大概会有那种奖品。”
刚从小黑屋里走出来的男女，从老板手中接过巨大的海坊主玩偶。男人看起来倒是游刃有余，可是女人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拿到奖品的瞬间更是生无可恋。
“你想要那种玩偶？”
“……”
“不是挺可爱的吗？！”鬼使黑拉着弟弟的手臂，“要是她很想要的话，我们再去为她赢过来不就好了嘛！这个看起来比字谜简单！对吧，两位小姐？”
虽然桃花妖和樱花妖对那个看起来不正经的小屋感到抗拒，但还是被鬼使黑强拉了过去。
“等着我们哦！”
进入黑屋之前，他们不忘朝女孩挥手。
只样一来，只剩女孩和判官二人独处了。
7
“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祭典，你呢？”身着华服的漂亮小姐姐问道。
女孩茫然地摇摇头。没有人会带自己去祭典的，而且就算是新年也不会有新衣服——本以为这才是正常的样子，可是……为何别的孩子却不同？
疑惑。却没有答案。
“不是说过不要和那个孩子搭话吗！”
小姐姐在家人的训斥声中被强行带走了。
——总是这样。
从未见过父亲的脸，母亲总是泪流满面。后来，母亲也不见了。
“没人要的孩子。”
“你只会带来不幸。”
不知道为何被这样说，但女孩只能哭着逃开，无数次。
最终，这个世界留给她的最后一丝温暖也消失殆尽。
但是，噩梦没有因此结束。
8
阎魔看向人间。很快，她找到了那个目标。
“我看见‘汝’了。”她说。
“在下？”判官一头雾水。
9
祭典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冲天的烈火把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快乐土地变为只有哭声和哀号的地狱。
摇曳的火光中，“判官”无声地摘下眼罩。他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庞早已被扭曲的笑容所取代。
“哭泣吧，绝望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这个大混蛋……”
“作为共犯，你在说什么呢，臭丫头？”
假冒的判官轻蔑地瞥向泣不成声的女孩。
“多亏你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人们一见了你就同情心泛滥，我才有机会下手啊。说来也怪，明明就是一只怨鬼，为什么你却这样没用呢？”
“判官”说着便弯腰掐住女孩的脖子，将其高高举起。
“这些日子有劳你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你也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不……不要……不要吃我……”
“这可由不得你哦，哈哈哈哈……”
假判官大笑着，瞬间张开血盆大口。他的人形伪装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展露出其本来的样子——一团没有固定形状的黑烟。
黑烟伸出一根根触手一般的条形物，将女孩牢牢绑住，正欲将其塞入口中。
说时迟那时快，烈火中冲出一个人影，先用锋利的刀刃切断“触手”，然后夺走女孩，之后跃向十米以外的安全地带，整套动作干净利落，都发生在转眼之间。
没有形体的怪物似乎对这个发展并不觉得意外。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被烧死，鬼使黑。”
“你竟然有胆出现在我的面前。”鬼使黑轻轻将女孩放在身后，然后镰刀一挥，将其横在身前，蓄势待发。
“我不过略施伪装，就瞒过了你的眼睛。”怪物发出轻蔑的笑声。
“但是现在我不会放过你！”
“你不必放过我。”怪物伸出像人手一般的形状，傲慢地指了指身后。不远处，鬼使白正在努力帮助人群逃离火场；樱花和桃花不知从哪里找来水桶，正带领一群人拼命救火，然而杯水车薪，火依然越烧越旺。虽然有身手敏捷的人早已逃远，但是更多的人则被困在火场中间，无路可逃。
“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你救不了这些人。”
“可……可恶！”鬼使黑恨得牙痒痒，“你放火杀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岂止是放火……你早就作案多次了吧？强行利用这个女孩当诱饵，之后杀掉那些愿意接近她的人！”
“不愧是鬼使，看来你早就发现我了。但即便如此，你仍没能趁早抓住我，这就是你的失职了。不瞒你说，现在的我并不是完全状态下的我，我需要吸食更多的生命力，来将我失去失去的力量全部恢复。”
“所以这个祭典，是你觊觎已久的？！”
“聪明。这个地方不仅人多密集，而且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没有防备。只要我略施妖术，在多处同时点火……哈哈，多少人会葬身火海呢？想想都兴奋！他们的生命将全部化为我的力量！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鬼使黑愤怒的表情，怪物不禁仰天大笑。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马上我就会把你们欠我的，统统讨回来！你们这些该死的鬼吏！”
“是你作恶多端，阎魔大人才要审判你！那次让你逃了以后，我们一直在找你，但是没想到你会靠这种方法恢复力量，而且恢复得那么快，确实是我们的疏忽……”
“后悔吧！”怪物一声怒吼，烟状的身体里变出一把巨大的镰刀，迅猛地朝向鬼使黑劈去，“你是鬼，不存在死亡一说，但是……老子要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用镰刀，你还差得远呢！”鬼使黑上前一步，架起镰刀，强势地挡住了怪物的蛮横一击。兵刃相接时发出震耳的巨响。
趁着怪物收回武器的间隙，鬼使黑飞身向前，速度极快地将镰刀横劈过去，使出一招死亡宣判。
来不及反应的怪物被拦腰一分为二。然而，怪物的身体如烟一般，即便斩为两段，也会立刻重新相接，恢复原状。
二人连续交战数回合，虽然看起来是鬼使黑占了上风，但实际上，他在怪物身上留下的所有伤口，不论大小，都能瞬间愈合。
但鬼使黑似乎并不在乎，他游刃有余地接下怪物所有的进攻，又一次一次给怪物带来重创。
再几回合下来，那怪物率先失去了耐心。它收起镰刀，用自己烟状的身体变出一只手臂，猛力一挥，被抖落的烟状物体像炮弹一般朝鬼使黑发射过来。
鬼使黑也是敏捷过人，即便“炮弹”是间不容发地发射过来，他也能轻松躲避。
怪物一发都没有命中，不但没有心急，反倒是愉悦地咧开了嘴。
“这一次，你躲不掉的哦。”
“说什么大话？”
连续几发炮弹与鬼使黑擦肩而过。
“准头那么差，为何还要口出狂言？”
怪物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更加狡猾的笑容。
突然，鬼使黑意识到了什么。
他猛然回头，发现刚刚的几发炮弹并不是在瞄准自己，而是准确地飞向了躲在远处的小女孩。
“快躲开！”
女孩意识到危险降临，但身体的反应速度显然不足以躲避这快速的袭击。
鬼使黑不顾一切地向女孩扑过去。
10
黑衣服的大哥哥倒在了自己面前。
所有善待自己的好人，最终都倒在了自己面前。
无一例外。
那户有钱人家也是。温柔地接济了自己的当晚，全家人都被杀掉了——被那个怪物。
怪物吸干了一家人，然后，它身上危险的味道变得更加浓烈。
不能反抗，绝对不能反抗。
赢不了它的。
可是……为什么……
我明明只是想获得幸福而已。
只是想被亲切对待而已。
只是向体验一次家的温暖而已……
面前的怪物高高举起那把一团黑烟般的的巨大刀刃。
黑衣服的哥哥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快躲开啊，它会杀了你的！
快起来啊！
它的刀要劈下来了！
不……不可以……
不要……
不要……
不要！！！！！
11
鬼使黑恍惚地睁开眼。
身旁不知是谁正散发出强烈的鬼气。只有及其强大的恶鬼，才会有那样的鬼气。
可是，鬼使黑却感觉不到一丝危险。相反，那鬼气给他带来舒服的感觉，如太阳般温暖，如春风般和煦。
鬼气的主人张开双臂挡在自己身前。
鬼使黑惊奇地看着她瘦弱的背影。
“不许你伤害他。”
她的声音从来不曾像此刻这般坚决。
而对面的怪物，竟不能够再靠近她一步。
“无常夺命——”
突然，无数只小手从地底伸出来，紧紧抓住了怪物的身体。虽然它的身体如烟一般无法抓取，但那些小手显然也不是什么可以用常理解释的东西。
“可恶——这是？！”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是你的妖气确实是被那女孩的鬼气震慑住了，我才能发现你的破绽，控制你的行动——被这些鬼手抓住，你是不可能逃脱的。”
怪物拼命挣扎，却发现越是挣扎，那些鬼手抓得越紧。
“干得好！鬼使白！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弟弟，也是哥哥的使命啊！”鬼使黑即便伤得站都站不起来，却还有力气为鬼使白摇拳呐喊。
“天真！你以为这些东西就能束缚住我？！待我吸干周围这些被火困住的人的精气……”
“到底是谁天真呢？”鬼使白略微扬起嘴角。
周围虽然仍旧是烈火熊熊，却意外地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不可能！他们是不可能逃脱的！”
“如果从一开始便没有人在这‘里面’呢？”一个陌生的声音想起。
怪物转头一看，之见一个手持弓箭的男子信步向自己走来。
“如果说，我布下的这个结界里面，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人呢？”
“结、结界！？”
“哈？你没发现吗？你连结界都没发现吗？”博雅对怪物的表现异常失望，“看来你也不过是如此差劲，害我白白期待了一场。”
“但是，一开始明明是有人的！”
“呵呵，不过是一点点幻术……”
八百比丘尼掩面轻笑着走出来，和她在一起的还有晴明、神乐以及式神小白。
“虽然人家是占卜师，但好歹也活了那么久，学到的东西自然多一点。”
怪物瞠目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你一定很困惑我们是什么时候布下这个局的吧？其实这个计划并没有策划多久，甚至很慌乱。刚开始，我们只是发现你不是真正的判官，因为判官大人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不能贸然亲临人间，即便是有恶鬼，也是我们鬼使的工作。之后，我们遇到了匆忙赶来的博雅先生和随后赶到的晴明大人一伙人。彼此交换情报之后，我们认定你和那女孩都有很高的危险性。只是，女孩被祭典吸引，而你因为要假装监视女孩，所以一直和她寸步不离，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行动。于是，我们便不动声色，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逛祭典。而博雅先生则躲在暗处监视着你，一见情况不对劲便立即布下结界。
“不过有所不同的是，原计划是先让鬼使黑消耗你的体力，之后由我来抓住机会将你逮住。没想到，最后为我提供了那个关键机会——同时也是决定了你的失败的，竟然是这个最被你轻视的、被你残忍利用的女孩子。”
说完，鬼使白再也不看那怪物一眼。他恭敬地朝晴明鞠了一躬后，朝鬼使黑那边走去。
“了解。”
晴明拿出三张纸符，分别贴在怪物身上的三个地方。然后，他轻声念了一串咒语，再略施法力，三张纸符闪出耀眼的白光，逐渐合为一张巨大的纸符。巨大的纸符从上往下将挣脱不能的怪物整个身体盖住，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便被吸进纸符里去。也许，它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樱花妖和桃花妖忙着使用妖术为鬼使黑疗伤。
“一点都不痛了……好神奇啊！你们妖怪都挺厉害的嘛！”鬼使黑站起来甩甩胳膊抖抖腿，发现自己伤竟然几乎痊愈了，不禁啧啧称奇。
“还有你！”他蹲下身来，使劲儿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是你保护了我！不胜感激！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而女孩本人则彻底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完全不明白刚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你保护了鬼使黑呢。”鬼使白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真的吗？我……做了什么？”
“你阻止了那怪物的动作哦。虽然我也无法解释原理是什么，但是显而易见的是，你想要保护鬼使黑的意志使你释放了强大的力量。常有人说新年将至时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我想，这就是发生在你身上的奇迹吧。”
“奇迹？我，我保护了……”女孩将信将疑地握紧了拳头，“我明明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
“不是，不是那样的。”
结界消失了。
热闹的祭典重新出现在身旁，火灾和伤亡根本不曾出现。人们欢声笑语，几个小孩子嬉笑着跑过去，远处传来歌声。
上空传来阵阵爆炸声和亮光。
“看！！是烟火！！”
不知从何时起，天空充满五光十色的烟火。鲜艳的色彩和明亮的火焰如花朵般盛开，仿佛人们对生活不灭的热情，以及对新年最美好的祝福，都随着烟火一起绽放，照亮整片天空。
“桃！快看啊！好美！”
“是啊——”
樱花妖和桃花妖开心地对着天空欢呼。
“我们真得好久没有一起看过烟火了呢。”鬼使黑搂住鬼使白的肩膀，“你能想起来吗？我们曾经……”
“说了想不起来啊。但是曾经怎样都不重要，此刻，我们不是又在一起看烟火了吗？”
“哈哈哈，说的没错！这都多亏了这孩子啊！”
“我、我吗？”
“你说不定是那种能够给人带来幸运的小鬼哦，就像座敷童子那样！”
“也许是呢。”鬼使白少见地没有反驳哥哥，他拿开哥哥的手，蹲下来牵住小女孩的手。
“你说你只能给别人带来不幸，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你经历太多不幸，所以你才最了解幸福的可贵。这样的你，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幸福，也会为别人带来幸福。”
“可是……你们不是要带我去冥界，让我投胎转世吗？”
“你刚刚表现出那般强大的力量，暂时还不能让你去转世。”
“你是说……我还可以与你们在一起？”
“大概是这样吧。”鬼使白笑眯眯地答道。
“话说小妹妹，你知道祭典上燃放烟火是为什么吗？”鬼使黑突然问道。
女孩摇头。
“因为新的一年已经到来了，大家都在庆祝啊！新年快乐！你和鬼使白都是！”
“是——是的！新年快乐！”
女孩感觉到一滴泪从自己眼角划过。
那是名为“幸福”的眼泪。
12
几天后。
“所以说，鬼使两兄弟已经把一切都处理好了，汝不必再担心了。”
“可是阎魔大人……”
“汝打算质疑我的判断吗？”
“在下不敢！”
判官赶紧闭嘴。这时，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阎魔大人……”
“打住。汝不要再讲冷笑话了，这些天你的冷笑话越讲越无聊，差不多适可而止吧。”
“唔……”
“汝先退下吧。”
“是……”
看着判官失落的背影，阎魔不禁浅浅地笑了。
“果然还是这样欺负他最有趣了。”
萌新，你听我说
已有0人参与， 0人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