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作者】总余佩

1.

　　深夜里，枯叶发出被碾碎的声响。

　　她有些害怕，听到那男人狂笑而被风卷走的余音，不禁打了个冷战。她还年纪尚小，却要混迹于这些妖怪之间，隐约的，或许有一丝不甘心吧。因为无处可以投靠，想要努力回忆也是徒劳。尽管有了妖怪的力量，人类的身躯还是容易疲累，她决心在这里度过一晚。

　　身后的人偶随风发出轻微的扭动，吓了她一跳。自从她带着他这么长时间以来，每当她心里思索着什么，他只是轻轻地颤动一下，就将她拉回到现实。

　　她并不怎么讨人喜欢，她走过樱花林，见过美丽的樱花妖，嬉笑着，她远远地看着，世人轻易地爱上美丽。走过的不少的路，见过了来来往往的人，笑吟吟的女孩牵着大人的手，却不会羡慕。她个子瘦小，向路人问话总是习惯性地压低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个属于她的世界，可以允许她大声说话，像远去的男子一样大笑，在一道明暗交界的缝隙里，唯有战战兢兢地，如履薄冰。只稍微低下头，身边的人都如鬼影般，自动地与她分离。

　　就算世界，无论是人的世界，亦或是妖的，想要赋予她什么样的生存状态，听过了，见过了，也只能有些生疏地，摇摇头拒绝。

　　她最喜欢的，无非便是在这夜晚风来摇曳的树林里，闭着眼睛，听一听风声而已。

2.

　　远处闪现出磷火，渐渐地出现了更多的青色火焰，冷冷的光在夜里，却让人温暖。

　　是那个女子，在千家万户沉睡的黑夜里，默默地点上一盏又一盏的青灯，每一盏，都让她欣喜若狂。

　　她帮她数着，在一点又一点逝去的，无生命的时间里，发现她颤抖的喜悦。

　　她们相遇太长时间了，但不曾照过面。她把自己深锁在傀儡的怀抱里，而对面的那一个，从不现身，只是鬼火点起来的时候，才发觉到了近旁。

　　她只能这样浅浅地与世人相遇，又转身把他们所有人忘记，但自己的那一块碎片，怎么也丢不掉。

　　身后傀儡的存在启示着过往。她以为自己只是个出生的婴儿，有着被突然告知父母时的茫然。

　　有时候从闹事里走过，看着一张张或愤怒，或哀伤的脸，想要寻清楚底下纠缠的根源。

　　他们背上的丝线，原来，他们也不过是被操纵的傀儡。

3.

　　去年冬天下起的雪，她第一次认识他。她好久以来一直和他一起，从最开始让她习惯如此。在雪下起来后她才慢慢醒过来，那人偶用手为她抖着雪。

　　“你，应该是不怕冷的吧。”她心疼他，身后的家伙像有人的思想似的，会体贴她，但并不能体会到她所感受到的寒冷之类的，只是会帮她避开一切。大雪让整个世界都消了声，他慌慌张张地、笨拙地为她拍着雪。

　　“哥哥？”试探性地想要知道些什么，或许是关于他的过去。

　　傀儡颤抖了一下，又停住。

　　“你，想要去哪里吗，哥哥？”她向着天空说出的话，不知道有没有被偷听去。

　　一直怀着这样的疑问，走过了春秋，她能察觉到的危险，都会告诉他，而他所能做的，不过是一声木块错动的回应而已。

4.

　　她少有地会到有人在的村里去。那次去问路，听到婴儿撕心裂肺的喊叫，被母亲撕烂，吞吃。两个孩子嘻嘻笑着，躲在角落里，她不确定他们是否是活人。那妇人要给她一些东西吃，她看到血沿着肌肤淌到袖子里，因为着急衣服会洗不干净，匆忙道谢后便离开了。

　　两个孩子恐怕已经死去了，她时常会见到或者愤怒，或者就只是笑的孩子，鬼影一般跟着大人，被无视着。他们笑着，已经难以遏制了。

　　“我也是这样死去的人吗？”她握着傀儡的手，凉气袭来，她的傻念头就打消了。

　　“我们两个，会一直这样在一起吧。”

　　夜晚很凉，她靠着傀儡，听着大地的声响。

5.

　　他不停地咒骂着逃跑的人偶，所能面对的，不过是漫天飞舞的大雪罢了。他并不瞧得起那精心制作的人偶，再如何，也不过是他的仆人而已，他没有心脏，能像个人唯一的证据他都不具有。他厌倦了在人身上花费那么多心思去，便不得不缝制一个似人的娃娃。一瞬间他产生了错觉，似曾相识的愤怒，虽然没有出现在眼神里，但他却确实地从人偶那里感受到了。距离如今已经大半辈子了，想起一个孩子发红的眼睛，令他惊诧，连夜将他送回到母亲身边，下决心再也不会对人产生什么通向未来的美好念想，从此他一心只是塑造着人偶。直到他消失的前一刻，都没有对他皱眉过。这也令他怀疑，人偶面无表情的狂躁到底从何而来。

　　也是大雪天，他和女孩都不见了。

　　暴风雪推开了门，霎时间冷气灌满整间屋子，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面带愁容，望着他。

　　村子里经常会有妖怪扮成人的样子来敲门要些东西，他们不怕冷，只会模仿人的样子来，扮成贫穷的人。

　　他挥挥手意图打发她走，但她不懂，只是长久地站在门口，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他面对着妖怪产生了自然的骄傲，冷言冷语，那妖怪却还是不明白。

6.

　　她住在被人群冷落数百年的村子里多年，所有的恶都以为是被冷落的，她在那里被夺走了心脏，又被归还。

　　胸膛被撕开，本以为痛苦终于终结了，人偶却毫不知情，又放在她心脏的原处。

　　她从记忆里搜寻着，何曾见过这个面容狡黠的老人。

　　而那是她在死前见过老人笑的唯一一次。他长久以来，对人始终皱着眉头，声嘶力竭地朝她喊叫，全身都随着一根紧绷的神经而发抖，把可怜的孩子吓坏了。

　　她清楚地记得，在死前，她见过的鬼使没有走近来，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她。她被撕碎，意识快要失去，他无能为力，为他难过，却什么也做不了。

　　“就这样吧，这样就好了。”她挣扎着向他笑了笑，只希望他什么话都不说，不要再给她屈辱的人生再抹黑，就很感激了。到了此刻，她最感激的，竟然是要带她下地狱的人。或许一个温柔地像他这样的人，在引导她穿越黑暗的冥界时，就不会那么恐怖了。

　　再次清醒时，人偶睁大眼睛站在她面前。那老人被打倒在一边，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人偶竟救了她，白衣人早就不见了。此刻，她在世界上似乎只认识他。他什么话也不说，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行为，对于心的重量，却看的比什么都重。她哭泣着对着无心的人偶。他们彼此将相依为命，在艰难的世界上活下去。既然如此相遇，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门外的雪纷纷扬扬，整个世界的谈话都从面前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