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阴阳师的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酒吞童子每天都会这样想。
那么多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甚至口头禅、动作招式、过往记忆都别无二致的酒吞童子。
很多很多个一模一样的大天狗、荒川之主、青行灯,但偏偏每个又都是不同的。
大致性格差不多,但每个式神又有些自己的特点,有些是天生如此,有些是被后天环境改变的。
或许是御魂,或许是不同的升级经历……
但最终,他们还是一开始的自己。
他年轻时四处征战,八岐大蛇的头拧过几个,麒麟血喝过三升,所有他走过的地方,身后便是哀鸿遍野,尸山血海。
就这样,他一路踏着手下败将的尸体,满级了。
他满级那天,阿妈给他买了新衣服。寮里碰巧来了新的ssr,大天狗。
于是他不再需要每天上场了,把全身的御魂都卸了下来,换上一身沾着花香的单衣,不需外出时,他就在地藏像带着茶香的气息里,安安静静地喝酒。
一个人。
2.
阿妈把他当宝似的宠,也很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偶尔阴阳师坐在他对面合御魂的时候,总会一边乒乒乓乓地敲一边问他有没有顺眼的崽儿。
“放心,酒吞崽儿啊,只要你喜欢,阿妈跪着也会把那家的崽子拐回来给你的!”阴阳师拍着自己平平的胸膛,酒吞童子嫌弃地看了一眼,继续喝酒。
院子里的樱花树还在慢慢地落着,一切就和他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寮里,他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单挑全场,他一直都在干这些事。
但本来不应如此的。
他早已解锁了传记,这世界的设定他也早已摸得七七八八。
他不知道别的酒吞童子是怎样的,但他不喜欢红叶,就像他们寮的红叶不爱晴明一样。他们或多或少还是有和传记不同的地方。
但他知道,无论是哪个茨木童子,追随酒吞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3.
每个酒吞童子都不一样。但每个酒吞童子,都有一个跟着他叫“挚友”的茨木童子。
他也有一个,但他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从二星等到三星,从三星到四星,到六星满级,他的茨木童子都没踪影。
他忍不住焦躁起来。
4.
寮里,阴阳师拉着狗子叽叽咕咕地说着御魂的事。
阿妈问他,“诶呀酒吞崽啊,狗子身上这个针女暴击率不够,要不你待会儿带着他去刷刷?成不?阿妈带着座敷童子,咱们一起去啊?”
他看着那套金光闪闪的针女,每一个都是打满属性的,不过暴击率似乎还是不高。他家的大天狗也算是他一手带大的,于是他点点头。
阿妈又是惯例地抱着他猛蹭,把他从头到脚地热烈赞美一遍。他冷着脸,完全已经习惯了。
“……不愧是我的崽真是头脑冷静聪明谨慎是灯塔一样的存在!”
他忽然眉头一跳。
“带他刷针女可以,有个条件。”
阿妈从他肚子上抬起头,“我的崽!你要啥?阿妈给你买!”
“明天,打破势吧。”
黑漆漆的阴阳师愣了愣,随即喜笑颜开地猛点头。
“哦哦!给小黑打的?走走走!”
他抿着嘴,不解释什么。
4.
御魂塔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他拿起葫芦把对面血最厚的喷到半死,而天狗唤来暴风,风卷残云地一波带走。
他们打了很多次了,都是这样的。
大蛇是那个样子的,天狗也是那样的。
走回寮的那条路也是那样的。
阴阳师抱着新打来的金闪闪的针女笑得合不拢嘴。
大天狗和他安安静静地走着。座敷童子拉着天狗宽大的衣摆。
他们走得很慢很慢。
5.
第二天清晨,他起了个大早,拖着阿妈和天狗去了御魂塔。
那天的收获颇丰,有一个带暴击属性的六号位破势。
他偷偷揣在了怀里。
阴阳师把怀里的御魂收好,袖子里都鼓鼓地装着咔咔作响的卡片。
回家的路还是那样,他慢慢地走。好像在等人追上来。
6.
回寮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
式神不需要吃饭,更不需要吃人类的饭。但阴阳师还是每天从城镇上买些小点心。今天,是烤红薯。
他走过去坐下,阴阳师立刻凑上前来给他看今天新合出的针女,然后又往他的鬼爪里塞一个剥好皮的红薯。
他喝了一口酒,心念一动。
“御魂,怎么合的?”
阴阳师眨眨眼,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解释完后,又抱给他一堆低等级御魂,告诉他仓库里的御魂,除了狗子的针女和他戴的轮入道以外都可以随便用。
天狗端坐在他对面,一边吹红薯上的热气一边享受地让阿妈帮他按摩翅膀。
他咬了口手上甜甜的红薯。
如果茨木童子在这里的话,他们也会是这样的。
他们可以一起喝酒,一起聊天,然后看看彼此身上的御魂。
茨木会帮他打理头发……不,那鬼爪太大了,不可能的。那或许他可以帮对方理顺那头像主人一样气焰嚣张的白发。
就在这棵樱花树下。
他想着,微笑起来。
那晚,他坐在院子里。樱花似雪。
他用沾着酒气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把几块御魂炼入他刚打的破势中。
那个小小的蓝头发的女孩,从御魂表面跃起,别扭地鞠个躬,身体轻盈地一扭,又钻了回去。
他看见那上面的暴击率向上跳了几个数字。
就像他的心一样,咔哒,变了节奏。
7.
那晚他没睡,在树下喝酒。
白天打了一天的御魂,肌肉慢慢酸疼起来。他从未意识到原来自己其实那么疲倦,他只是一直很高兴。
他高兴什么呢。
酒吞童子掏出怀里那个小小的蓝色御魂。
两个选择,要么抽,要么攒碎片
攒碎片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意味着他至少还有等50天,这还是运气好。运气不好,他得一直一直等下去。
抽卡么,要等她再手气好,也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沉吟着,又把那个蓝色的御魂揣进兜里。
酒对他来说,能治百病。不喝酒的家伙,都无趣极了。
可那酒后的话,无人倾听,比不喝酒又好到哪儿去。
茨木童子。
他想与那样的家伙喝酒,才算不辜负韶华无限。
8.
他告诉阿妈自己要打茨木碎片的时候,黑漆漆的阴阳师大惊小怪地把碗掉在了地上,然后猛摇头。
“崽啊,不是阿妈不想打茨木啊。”阿妈一边把瓷碗碎片一点点捡起来一边小声地说。
“阿妈非啊,你见哪次阿妈打五星悬赏不是给的R卡碎片……百鬼夜行那个小基佬又走得飞快,阿妈根本砸不到啊。好不容易有茨木童子的碎片副本,阿妈,阿妈……呜呜呜呜”
阴阳师说着说着就要哭。
知道这人完全指望不上,酒吞童子有些烦躁。
他打开今天的悬赏封印,果不其然又只是二星。
今天是周末,打觉醒的日子。
他看了眼阴阳师,说。
“去打觉醒吧。”
他反正也无事可做,自己的阿妈似乎对斗技没有兴趣。
16个高级水、16个高级雷。
他盘算着,慢慢攒吧。
总能等到的。
9.
这寮的阴阳师虽然非,但对自己的两个崽都是爱护得不行。
天狗每天都一副无欲无求时刻准备为大义献身的样子,而自己的吞崽从小到大没开口跟她要过什么——哦,除了酒,好容易儿子想谈个恋爱了,恋爱对象却连八字都没一撇。阴阳师觉得对不住他,一早上都在一边打觉醒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小九九。
阴阳师认识很多大佬,都有茨木的碎片,她跑去问了,也都愿意跟她换,甚至有人愿意直接给她。
凑齐49个不是问题,但第一个碎片得从哪儿找呢。她抱着怀里的16个高级天雷鼓心情复杂。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酒吞那么兴致高昂的样子了,甚至是,她都快忘了酒吞带狰的样子。
今天早上出门前,儿子又从仓库里拿出了以前那套满级狰时,她吓了一跳。
“赶时间,地藏像打得太慢了。”酒吞是这么说的。
唉,她的酒吞崽儿,是真的想要茨木童子。
她看看自己乌漆嘛黑的手,一咬牙,提了提裤腰带,上寮里求天告地。
“跪求五星悬赏!!跪求五星悬赏!!”她拿个小喇叭在寮门口蹲等。
寮里的大佬问清了原因,就经常把自己的五星任务分享给她。
连打了好几个星期,勾玉攒了不少,茨木的影子都没见着。
一晃眼,又到了打破势的时候。
儿子大清早就背着葫芦去隔壁寮跟着打御魂,叮嘱她要好好打悬赏。
当天大蛇没给多少好东西,他便要走了一堆低等御魂和一袋金币,准备回寮去慢慢合。
走回去的路上,他几乎是忍不住要闭上眼了。但怀里揣的那个,小小的蓝色御魂,温热的,贴着心口,他又觉得不是那么困了。
进了寮,阿妈在发镇上的点心,和往常一样。
还是没有茨木的碎片。
10.
他仔仔细细地合着好不容易拿到的六号位破势。
阿妈在一旁用刚买的小炉子烤年糕,说是天狗这几天打悬赏打得毛都快掉光了,酒吞儿子也辛苦,烤点好吃的犒劳他们。
但其实只是她自己想吃而已,他们都懂的。
他把御魂和碎片都收好,然后靠在树上等阿妈烤那块小年糕。
不知不觉,天上下起了小雪。
雪落在他的杯子里。
一点一点地化开。
11.
日子是这样过的。周一到周三,打悬赏,赚勾玉;周四刷针女;周五刷破势。
周六周日打悬赏,攒勾玉。
两周一次十一连。
他不记得这样过了多久。只知道他屋子里堆了很多很多的破势。
那天,终于收工回家时,他不经意往身旁一看。
天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六星了。
日子过得多快啊。
他从阿妈那要了金币,在房里一点一点地合御魂。
整整一晚上,他小心翼翼地挑挑拣拣,合出一套金光闪闪的,全部满级的破势来。
他坐在那套御魂旁边喝酒,喝了几口,又把杯子放下了。
12.
家里以前也有新式神来。觉醒材料经常不够。
他看到水和雷不足个数16时,就一个人跑出去打。
但这几日,家里没多少新式神了。觉醒材料也一直堆得满满的。
不知不觉,悬赏打的勾玉已经够三次十一连了;他屋子里的满级破势也能凑好多套。暴击,暴伤……
他慢慢地合御魂,合很多很多的御魂。
这套镜姬给刚来的,小小的茨木戴;这套心眼给打副本的茨木带;这套暴伤破势给斗技茨木戴,还有那套地藏像,给一定要跟自己去打高级本的茨木带。
他合了很多很多套御魂。材料不够,他就每天都去打。
没人组队就一个人打,大蛇咆哮,麒麟嘶吼,他一个人力挽狂澜,狂气滔天。
“这就是本大爷的实力,看好了!”
他喊口号喊得如入无我之境,仿佛有人在听一样。
13.
阴阳师很久没有上线了。
没有镇上的点心,寮里的式神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百无聊赖。
他经常去枫叶林里喝酒。
喝很久,但从来没有醉过。
因为傍晚的时候,他还得自己走回去。
13.
后来,阴阳师太少出现了,他开始留宿枫叶林。
然后他做梦了。
很多个夜晚,万物都安静的时候,他喝着温热的酒,耳边是飒飒的枫叶凋零的声音。
梦里,他可以肆意饮酒,对酒当歌,上九天饮清月一口,下幽冥掬碧落三寸……
做这些事是有趣的。
酣畅大醉,有人可语;对酒当歌,有人应合;上九天,下幽冥,也永远不是独自一人。
“吾,是唯一有资格追随挚友的人!也将永远追随!”
每个梦里,他都是这么说。而酒吞童子来不及回应,那梦便同树叶一样消散了。
他每从这梦里醒来,便喝酒。大口大口地灌酒,只为了用这琼浆,把嘴里的话语碾碎了,再咽进肚子里。
“那便跟着吧,别落后了。”
他想这么说,但没有人听。
14.
那日清晨,他久违地通体舒畅,便背起葫芦回了寮。
小院久疏打理,杂草丛生,樱花树少了滋润,早就只剩枯枝败叶。
他莫名想起自己刚来时,阴阳师抱着他,告诉他以后她会对自己好,要什么给什么。
那时候,樱花飘落,清辉如水。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15.
今日,阴阳师是来告别的。
她还是原来那个黑漆漆的,不到他肩膀的小阴阳师。
“唉……不玩啦,这次,是真的不玩了。我要实习了。这次估计是最后一次上线了。”
他和大天狗都沉默地看着对方,这个寮的主宰者。
“崽啊,阿妈对不起你们……”
小阴阳师抱着怀里眼泪汪汪的座敷童子,瘪着嘴给他们道歉。
“你下线之前,把我们返魂了吧。”
大天狗最终这么说道。
“我们就可以回原来的地方了。”
阴阳师点点头。
于是大天狗把身上的针女都脱了下来,只留那一袭最开始穿着的白衣。
他朝他一颔首,走进那返魂的小屋。
金光闪起,那黑夜山的主人便没了踪迹。
阿妈亲亲抱抱每一个式神,然后把他们一个一个送走。
到他的时候,家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脚边,一堆堆卸下来的御魂。
阴阳师眼眶红红地看着他。
“崽啊,阿妈对不起你,一直没能把茨木给你找来……唉,阿妈非啊。”
他说,“我们再去打一回御魂吧。”
16.
最后一次进御魂塔,他戴的是破势。
那套,他很早就合好的,满级破势。
17.
他回去了。
返魂的过程很简单,他回到他来的那个世界。
依然有很多很多个酒吞童子,很多很多个大天狗。
但他们不需要戴御魂,也不需要作战。
他几乎对这个世界没什么记忆。只有茨木童子,他记得,他们曾在这个世界里对酒当歌。
他回去的时候,正好是月夜。
于是他又去枫叶林里喝酒。
忽然,天空里亮起一道光,又是一个回来的式神。
他愣愣地看了很久,正准备低下头喝干碗里的酒时,一只鬼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的挚友啊,不能再喝了!”
18.
茨木童子,在他身旁坐下。
茨木童子看起来很委屈,又委屈又愤怒的。絮絮叨叨开始说起来。
“吾最开始是追随着挚友你去的!但一道光亮闪了吾的眼,吾走岔了路,怎么也找不到挚友你了!挚友啊,吾等了你好久,吾都六星了,你还不来!吾为你打了好多好多地藏像、轮入道!你的房间吾也天天打扫!可恨的是挚友你没了踪迹,吾遍寻不到!”
“吾催那阴阳师,快些召唤挚友,但就是等不到!吾……”
茨木童子还在说着,滔滔不绝,还是和原来一样。
“……只有吾是有资格追随挚友的人!”
他的茨木童子,原来和他一样,等了那么久吗。
他放下杯子,专心地看着那截葳蕤的红角。
然后,笑了。
19.
他以前听过寮里的妖狐说“命定之人”。
什么是命定之人呢,剧情里说红叶是他的命定之人。
红叶,红叶是非常美丽的女人。
他欣赏她,她身上几乎有他赞赏的所有特质。但他不爱她,她不是他的命定之人。
茨木童子才是。
何谓命定之人呢。
有你便万事有趣,无你世间凄凉如此。
等了好久,等到了,就不亏了。
20.
“陪本大爷喝酒吧,茨木童子。”
有很多很多事情,都想告诉你。
21.
他是否有些口是心非呢,面对茨木童子每日挂在嘴上的追随与景仰,往日他总是避而不答。
他只让他喝酒,似乎只想让对方陪自己饮尽世间千愁。
“茨木童子,那便追随吧。”
“你也是本大爷,回身时,唯一想看到的人啊。”
后面那句,他终于是说出口了,而茨木童子笑了,眼睛亮若星辰。
“好的!挚友!”
22.
云雾林海,碧流深潭;千莺啼春,风走千里。
他再不会独身一人了。
萌新,你听我说
已有0人参与, 0人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