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切都结束了吗?
单说藤原彰子的事,似乎算是告一段落了,可人们的生活还在继续。
平安京损失惨重,贵族势力几乎被一扫而空,照阿倍博的算计,这本应是一派大好情景,被压迫许多辈的平民终于可以翻身做主了。
可事实恰好相反,血统在这座京都里如此深入人心,不是一个两个阴阳师可以扭转的。
残存的贵族势力跳出来,奉迎源博雅的家族重回皇姓,源博雅成了货真价实的皇室子弟,可他毕竟是不受待见的,又不能行动,早早被排除在权力圈外。
对这些上层发生的事,京都的平民似乎并未有怨言,对小民来说,再宏大的目标都不如碗里的稻米。
藤原彰子毕竟是皇家贵人,哪怕她早已成魔。贵族们打着为尊者讳的旗号,直接将这女人的痕迹从官方文件中抹去,仿佛从不曾存在一个娇美而疯狂,渴求永久美丽的女子。
三神器本就是皇室的秘密,当它们作为镇压藤原彰子的阵眼埋没在地底时,除了在场的三人,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三件神器的下落,哪怕它们就在这座饱受蹂躏的城市底下。
死了无数人的那场惨祸,就这样被瞬间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京都开始重建,这个恐怖的女人就潜藏在万家灯火之下的无尽深渊里,不要让她找到机会逃离,否则将会是另一场灾难。
不过,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那恐怕是许久以后,甚至是下一代人的故事了。
自那一晚之后的第十天。
酒吞童子正躺在密林深处饮酒,没了茨木童子的劝解,他酒兴愈发大了,整个森林都飘荡着炽烈的酒气。大天狗缓缓踏入密林时,嗅到这令人厌恶的气味,不由紧皱眉头。
重伤初愈的两人再次见面,依然火药味四起。
“真没想到天狗食月之后,你这东西竟然还活着,啧啧。”感受到来人的酒吞童子抬头看看,就略带鄙夷地说道:“就算侥幸不死,也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那可是天狗食月啊,居然屁点用都没发挥,你还得拖着重伤之躯去救妖狐那小子,当首领当到这地步,本大爷还第一次见。”
大天狗恢复了变形前的模样,面色苍白,即便十天的修养也未让他缓过来,他看到酒吞童子的脸色一样不好,就回敬道:“有讽刺的功夫,管一管你的副手吧。哪怕是萤草的能力,也不可能让茨木童子一天就恢复过来,可这小子在我的地盘上,却闹得鸡飞狗跳,一定要回来,真是……害我差点想杀死他。”
重伤未愈的妖王因彼此的话语,剑拔弩张起来。
“你若杀了他,本大爷可以再聚一次百鬼夜行。”
“得了吧,最失败的百鬼夜行之主不正是你吗?”
“混账!你说什么!”正要打起来的时候,久不见面的茨木童子跳出来袭击大天狗,这妖王明显是偷逃出来的,听大天狗侮辱酒吞童子,含愤出招。
然后他被妖狐抵挡住,两个同样偷偷跟来的妖怪不顾脸面厮打起来,茨木童子伤势更重,两人都动不得妖力,竟然一时打成平手。
“真是……有这样的精神,多歇息几天,伤也就好了。”酒吞将茨木从厮打中拖出,无奈说道。
“酒吞!你现在是那个小阴阳师的式神,我担心时间长了,你再挣脱不出来!我还盼你成为最强妖王呢!”
“……你不也是吗?话说百鬼夜行中人,又有哪个不是?”
“那不一样!我也会努力挣脱这束缚的!”
另一方面,大天狗也将妖狐拽到身边,问道:“白狼如何了?”
“你只关心她吗?”
“你不是好端端站在我面前么?”大天狗无奈说道。
冥界的重建工程十分浩大,判官这段时间很忙,他指挥鬼使黑和鬼使白拼命工作,试图尽快回复冥界的秩序。
阎魔大人的心情倒还不错,毕竟还上晴明的人情,冥界再不欠他人,可以再度超然事外了。只是这心情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有报告说,青行灯和妖刀姬又回来了,依然悠哉悠哉地在冥界旅游。
这两个混账东西!
有人记挂是好事,毕竟不管关心也好,咒骂也好,意味着总有人在惦念你。
被遗忘在山村中的童男童女有些难过,因为他们听别的妖怪说了那场大战,作为晴明大人的式神,竟然没出什么力,真是枉为式神啊。
难道我们只能卖萌求存吗?
荒川之主是最郁闷的妖王,他虽然依旧镇守在荒川河上,可却成了曾经手下败将的式神,这对骄傲的妖王来说着实郁闷。横向比较一下,同样是妖王的别人家,各种表现抢眼,自己怎么就跟条咸鱼一样,任时光匆匆流去了?
不提式神们的生活,平安京内,正经历着一场分别。
(2)
阴阳寮的简陋房间多了些许热闹气息,许久无人居住的房间再度迎来了它的主人。房间外停着一辆两轮马车,安倍晴明背着源博雅从车上跳下,将这个瘫痪中的人背进自己的房间。
“晴明,你究竟要做什么?我还在研究那本结界书呢!你突然就闯进来把我架走,虽然不受待见,可我毕竟也算皇室了,你得尊重些。”哪怕不能行动,可对晴明的做法颇有微词的源博雅仍然在絮絮叨叨。
“我师傅要走了,结界术深奥晦涩,歧路众多,你得跟他当面请教,过了今天,他不一定何时能回来。”晴明回答说。
听了这话,源博雅才忍住继续抱怨的冲动,任由晴明将他背入自家房间。
依然简陋的小屋,源博雅射穿的墙壁上,填补痕迹依然存留着。阿倍博就在房间里含笑看着两人,直到晴明妥善安置好源博雅,才轻轻点头示意。
跟从前相比,阿倍博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他不再表现得轻浮跳脱,反而沉稳内敛起来,鬓角的白发清晰可见,笑容里多了很多历尽沧桑的味道,未到中年的师傅,经历了这些天的打击,已开始未老先衰了。
“师傅,源博雅我带来了……”晴明轻轻说着,话语里带着愧疚的意味,“自那天后,我就失去了您的消息,这次您传符信过来,我积攒了很多话想……”
“不必说了,我理解你。”阿倍博打断晴明的话,“我也未曾想过会出现这种事,那时你做得很好,我仍然欣慰自己有你这样的弟子。这几天我失去联系,只不过想趁此机会,挑起京都平民的怨气,最后努力一次,方不负我,还有我那些朋友的毕生志愿……”
说到这里,阿倍博意志消沉。
“果然……我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从不会以个人的意志转动。晴明,师傅这一生,或许一直在痴人说梦……”
“师傅……”
“不过我不会放弃,这个国家很大,世界则更大。或许在我不知道的什么地方,会有追寻一生的最终答案。或许有一天我会重铸信心,再度归来。那时候,我只希望你,我的弟子,不要丧失本心,作为一个高贵的阴阳师,在这浊世中大放异彩吧。”
晴明一瞬间想了许多话,想请师傅留下。可他看到已下定决心的阿倍博,那句挽留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只狠狠点头。
他也知道,烧杀了这么多贵族的师傅,早已成为国家的通缉要犯,绝不可能再回到当初。
接下来就是一对一的辅导,对晴明唯一的朋友,阿倍博尽心尽力。
在一问一答中,太阳已然跃向正中央,所有的疑问都已解答清楚,该是分别的时候了。阿倍博又细心嘱咐了晴明许多句,见实在不能多呆,就打了声招呼,隐回阴影中,点燃符咒离开了。
师傅这一生将在流浪中度过,或许可以再见,亦或者此生不能相遇,人和人就是这样相聚又分别,不管如何,总会聚少离多。
于是,这个房间内只剩下晴明和源博雅。
晴明默默望着源博雅,不发一语,脸上充斥着难舍的神情。这表情吓坏了源博雅,让他不由开口询问:“喂喂,你干什么呢?不会咱们两个间,谁要死了吧?老子我还只是瘫痪两年,离死远着呢!”
“不,只是我想要告别。”
源博雅一愣问道:“莫非你也要走?”
“嗯。有些事我必需去解决。”晴明说道:“我身体内背负的冤魂,若要妥善安排,肯定要踏遍这国家的每个角落。至于那股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恶意——说实在的,我不知如何是好,或许在几年的游历中会有解决办法,也可能没有,总之,我会离开几年,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一切安好。”
“混蛋!你怎么能如此自私?你的事我们一起……”源博雅怒斥,话到一半,却颓然无语。
晴明的状况如此险恶,怎可能等他两年,再去寻找办法?
如此说来,两人分别的时候到了。
“真是奇妙,咱们就是在这里相遇的,没想到又在这里告别。”源博雅缓了缓情绪,最终说道:“尽管去吧,几年以后,说不定我会忘了你,会成为一名强大的结界师,这世界上谁都不是我的对手,这个绝不完美的京都,我会替你好好守住的。”
晴明看着转头不正视他的源博雅,一笑又一叹,最终用手掌覆盖住源博雅的额头。
“再见面的时候,你我应该都长大了。”
“混账!松手!你以为你现在是成人吗?别欺负我不会动弹!”
“想报复回来,就等再见之日吧。”
……
日已西斜的时候,夕阳照射到小屋里,源博雅沐浴在这温暖的橙光中,等待府邸中的仆人来接他。
一边遥望晴明远去的方向。
萌新,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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